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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时报:彭桓武先生最后的时日 ——“多谢了,生命只魂在耳”

2007-03-02   科学时报   阅读量:966

2月28日上午,在北京医院,医生告诉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所长欧阳钟灿院士:彭先生的情况不是很好。晚9:30左右,与吴岳良、牟克雄两位副所长碰完彭桓武先生的情况后,刚回到家中,欧阳钟灿就接到医生的电话:彭先生的血压下去了。欧阳钟灿立即赶到医院,不幸,彭先生于当晚9:40逝世。

“1月22日,彭先生因感冒呼吸困难被送往北京医院。2月初,周光召先生到医院看望彭先生,这时先生已经插上呼吸机不能讲话了,他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多谢了,生命只魂在耳。’先生是在说‘我的生命只剩下灵魂了’。”

3月1日下午,在理论物理所办公室,欧阳钟灿向《科学时报》记者介绍了彭先生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情况。理论所照顾彭先生多年的研究员庆承瑞、博士生邵振和有关工作人员也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老先生对人非常好”

3年前,欧阳钟灿和彭桓武几乎同时搬入中关村新建宿舍楼,成为一墙之隔的邻居。欧阳钟灿晚上经常到彭先生家看看,他说:“一起住了3年多,我很高兴,向他学了很多东西。不是我照顾他多,是我向他学习得多,他真是一个高风亮节的人,坚决不要别人照顾。他生活非常简单,总愿自己安排自己。”

自从彭桓武住进北京医院后,欧阳钟灿、吴岳良和牟克雄每天都会轮流到医院看望。欧阳钟灿说:“彭先生到最后的时候还在研究宇宙学,就是广义相对论,住院时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求我们给他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想用它来写文章,但其实他的病已经很重了。电脑送到医院后,学生们还给他安装了Scientific Word。”

“住院时,我征求他的意见:要谁来医院看他。我说让学生来,他点头;我说让黄祖洽院士(彭桓武的第一位学生)来,他摇头,因为他不愿意麻烦老人。当我说路甬祥院长要来医院看他时,他在纸上写道:'你问大夫,看可以不可以?’大夫说可以后他才点头,他怕影响别人。这位老先生对人非常好。”

“老先生一心想的就是科研,去世前还在跟湖南大学物理系主任刘全慧合作写一篇文章。刘全慧这次特地到医院看他,一见面就在纸上写道:'你算出来了吗?’理论所的陈裕启研究员到医院看他时,他在纸上写道:'实验对你有帮助乎?’在医院里见到这两个人时他最兴奋。”

2月18日,黄祖洽到医院探望彭桓武。2月21日,当于敏院士到医院探望时,彭桓武已经不能睁开眼睛了,在仔细询问了彭先生最后的情况后,于敏对欧阳钟灿说:“彭先生真不简单,一辈子都在为科学贡献。”

彭桓武的夫人刘秉娴于1977年8月去世,他一直将她的骨灰存放在家。2005年,两人唯一的儿子彭征宇因病在美国去世,他将儿子一半的骨灰与夫人一半的骨灰合并,撒在颐和园。

欧阳钟灿说:“老先生留下遗愿:丧仪从简,不举行任何纪念仪式;骨灰与夫人刘秉娴的骨灰合并,不存放公墓,归返自然;藏书赠理论所图书馆,电脑、打印机等归还理论所等。”

“拉近理论和实验的距离,彭先生是一个最好的典范”

吴岳良讲述了最后一次去医院看彭桓武的情形:“当时他的血压低于100,他看了我一眼,我在他耳旁说‘祝您能早日康复’,他的血压增加了一点,到了正常范围。我想也许是他听到我的声音了。我甚至梦见他病好了,能继续和我们讨论问题。”

吴岳良1982年考入理论所读研究生,他说:“我考研究生就是冲着彭先生和周光召先生的。因为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全国理论物理做得最好的就是彭先生、周光召和于敏3个人。当时彭先生还是所长,他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在国外留学10年多后,吴岳良又回到理论所,“回来后就可以跟他讨论问题了。经常不知不觉讨论到深夜12点。我对彭先生的感觉是,他没有架子,非常平和”。“他的思想很深刻,回国时已经走在学科的最前沿,后来虽然他年纪大了,但是不受原有思想的约束。”

“这次住院,我希望奇迹能在他身上出现。每次到医院我都会给医生讲:彭先生是国宝,不仅是指他过去给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而且他现在还在想重要的问题,包括核能等能源问题。如果他好起来,他还能把年轻人的思想带起来,这是最重要的。”

谈到彭先生的逝世,吴岳良说:“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科技事业。我们每次去他那里,他都是谈科学问题,包括科学的发展。很难再找到像彭先生那样从各个方面都能使自己受益的师长了。他在科技界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我很佩服他。”

 “我跟彭先生下了他这辈子最后一盘棋”

自从夫人刘秉娴去世、儿子彭征宇在同一年考上北京大学后,彭桓武一直独自生活,其间,只有家中的老保姆李大姐照顾他。但1991年李大姐摔伤脚回家后,76岁的彭桓武学习做饭,坚决不请保姆。到80岁左右,他才听从同住在中关村一个小区的何祚庥、庆承瑞夫妇的劝说,同意何家的钟点工阿姨来帮忙买菜做饭。

庆承瑞1950年上清华大学,她并没亲耳聆听过彭先生的数学课,但从高年级同学处听到了彭桓武的大名和种种逸事,留下深刻印象。比如“在他极富特色的数学物理课上,常常会给学生们留下几分钟思考消化新内容的时间,自己则在一旁悠闲地吃几粒花生米,如果有学生前来提问题,先生会高兴地和学生讨论,并同时给予学生同吃花生米的奖赏”。

庆承瑞说:“(上世纪)70年代初我到物理所做受控聚变研究,碰到一些问题特别是数学问题,我就去请教他,他也非常关心我们的工作,所以很多具体的问题我们都可以跟他讨论。再后来我们都到了理论物理所,我们住得也比较近。”

今年1月底,庆承瑞到医院看望彭桓武,他在纸上写道:“今天下午,我们下scrab(拼字棋)。”庆承瑞说:“那个时候他躺在床上自主呼吸已经很困难了,完全是依靠呼吸机在呼吸,结果,他们把他扶起来跟我下棋的时候,明显能看出来他那个时候有一些自主呼吸,但是拿棋子已经有些困难。大约下了40分钟后,我说休息吧。这是我跟他下的最后一盘棋。”2月初,当她再到医院看望时,彭桓武只睁开眼看了她一下。

庆承瑞说:“他生病时尽管上了呼吸机,不能说话、不能吃东西,但头脑一直都很清醒,他用笔写他想讲的话,还要对自己的病情和诊断方案发表意见,比如给大夫写诊断需注意的问题。”

当老保姆要回家时,彭桓武曾与庆承瑞商量给她一笔养老费。不久前,他又与庆承瑞商量:在自己百年之后要按同样的标准给照顾他多年的小保姆一笔费用。

庆承瑞说:“彭先生热爱生活,他在医院里上了呼吸机还有兴致下棋就是一个例子。另一方面,他对生命的结束也看得很自然,他很早就把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安排好了。”

彭先生去世后,北京医院和欧阳钟灿商量能否做病理解剖。因为彭先生的儿子已去世,儿媳妇和孙女还在美国,欧阳钟灿便找庆承瑞商量。庆承瑞说:“作为他的学生和同事,按照彭先生一辈子献身科学的精神,他一定会同意这件事情,我们也支持。”欧阳钟灿又致电彭先生在美国的儿媳妇,她也同意了。

据悉,3月1日,彭桓武的遗体在北京医院接受了解剖。

彭桓武
中国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