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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家鸿:大医生的执念

2025-03-05   中国慈善家杂志   阅读量:196

    他总站在患者旁边

    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临床医学院院长、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院长,中国医师协会副会长。

    业界评价说,董家鸿所挑战的手术难度,犹如在攀登肝胆外科手术的珠穆朗玛峰。

    2016年12月5日,董家鸿与卫生部原副部长黄洁夫一同率领团队,完成了一场体外肝切除加自体余肝再植手术。

    这台手术,每一步都险象环生:医生们需要在阻隔肝脏血管的状态下将包虫病患者的病肝暂时切下。一边,要对阻断的肝外血管进行处理,保障患者在无肝的情况下生理机能运转正常;另一边,则要把切下的肝放在零度的冰盐水里,连续作业6小时,把肝上的病灶仔细彻底清除,并切除与修复受侵犯的重要肝脏血管,最后将修完的余肝重新植回患者体内,让它重新工作起来。

    手术整整持续了14个小时。但这样一次极高难度、极高风险的手术,是董家鸿和团队在全球视频直播的环境中、在高峰时达140万人的注视下,从容顺利完成的。58岁的藏族患者柔旦,在手术一周后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两周后便康复出院。

    董家鸿的团队,是世界首个成功将体外肝切除、自体余肝再植技术,成功应用于终末期肝包虫病治疗的队伍。对于这位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肝胆外科领军人物来说,完成像科幻小说一般的极限手术,已经成为他的工作常态。

心中一个执念

    高难度手术难不倒董家鸿,但是,包虫病这种流行在藏区的疾病,至今还在困扰着他,也成为了他心中放不下的一个“执念”。

    2016年8月,董家鸿(左四)带领团队前往青海开展包虫病清灭帮扶工作,图为董家鸿在青海大学附属医院开展教学查房。图/受访者提供

    二十多年前,董家鸿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听说了这种病——包虫病,又被人们称作“虫癌”,由寄生虫感染引发。囊型包虫病会在肝脏内引发囊肿,压迫邻近组织、引发呼吸困难。泡型包虫病则会大范围蚕食肝实质,并侵犯肝脏血管,引发肝脏功能衰竭,甚至转移到肺部、脑部,导致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

    这次会议上,来自青海、新疆的医务工作者告诉董家鸿,牧区的染病者死亡率高达90%以上,有的家庭甚至因为这种病而灭门。

    这引起了董家鸿的关注。2015年,他第一次来到青海,目睹了当地的悲惨情况。

    “我当时见到一个小男孩,十几岁,远远地看去骨瘦如柴的,却挺着一个大肚子。”董家鸿一直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包虫病患者的场面,“他已经是生命垂危了。后来我又遇到一个73岁的老奶奶,她家里面祖孙三代十一口人,因为包虫病,十个人过世了,就剩下一个孤寡老人”。

    这给了董家鸿极大的冲击。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包虫病本身并非绝症,是可防可治的——牧民家中的牛羊可能携带有寄生虫,其内脏又经常用作狗的食物。狗排出粪便时,已经发育成虫的寄生虫便会污染水源和牧草地,进而污染食物。人在被污染的环境里饮食,便可能感染上包虫病。如果能控制传染源、筛查高危人群,早期发现和治疗患者,就可以大大降低发病率和死亡率。

    但就是这样一种并非绝症的疾病,却在高原牧区成为致命的问题。

    “现在内地医疗条件都很发达了,但是在边远地区,尤其是青藏高原,仍然缺医少药,老百姓没有获得平等的医疗资源。”董家鸿向《中国慈善家》感叹,“作为医生,我们有深深的遗憾。所以这也是我带着团队去藏区做义诊,一个很重要的动力。”

    2015年至今,董家鸿带队访问青海玉树、果洛、海西等包虫病流行州四十余次,在平均4200米海拔的藏区开展医疗帮扶工作,团队总行程超过10万公里,累计筛查18000余人次,开展复杂包虫病手术1300余台次,其中复杂危重病例手术500余台次,助力当地控制肝包虫病流行的态势。

    2019年,国家将包虫病防治写入“健康中国行动(2019-2030年)”,作为健康扶贫的重要举措。同年,在国家卫健委的支持下,董家鸿牵头在中国医师协会成立包虫病清灭行动工作专家委员会,全国47家肝胆外科领域领先的医院参与到防治工作中。

    在牧区做包虫病防治,有不少难题。草原上地广人稀,牧民们居住得分散,且毡房还要依照季节移动,因此要实现全人群覆盖的普查,难度极大。

    而治疗的问题在于,中晚期包虫病很难通过药物控制,唯一根治的手段,便是手术切除病灶。泡型包虫病的手术难度甚于复杂肝癌,莫说在藏区州一级(与市级属同级)的医院难以达成,即便在一线城市的大型综合性医院里,也具有很大的挑战性。

    每次访问高原,董家鸿带领的团队除了要为当地患病群众做科普做手术,还要培训当地的医生,包括教学查房、病例点评,教给他们如何制订精准手术方案,以及开展复杂肝脏手术等。董家鸿常鼓励当地医生当主刀,自己则给他们做手术一助。

2020年7月,董家鸿与清华长庚医院副院长卢倩一(左一)同赴青海义诊。图/受访者提供

    “希望能够培养一支带不走的医疗队。”董家鸿说。

    目前,在青海省政府的支持下,董家鸿团队推动建立了针对包虫病的分级诊疗制度体系。县医院牵头乡医院做筛查,并进行包虫病药物治疗,和简单病例的射频消融治疗或手术切除;县医院治不好的,转至州医院;州医院治不好的,转诊至青海的省级医院以及北京,由董家鸿的团队接手。

    防治的难题也有了新的应对方式。2024年7月,董家鸿再次访问果洛州达日县、班玛县,并把手持智能超声仪带到当地。这种仪器可做简单的B超检查,当地的村医用其采集到结果后,将数据上传至远程系统,包括清华长庚医院在内的联盟内医院就可以对结果进行判读,从而快速筛查出包虫病患。未来通过这种方式,将有希望大大提高牧区的筛查效率。

    团队的努力也推动了疾病防治的各方面进展。2023年9月,《青海省包虫病防治条例》正式施行,这也是国内首部包虫病防治地方性法规。至2022年底,省内包虫病患病率从十年前的0.63%下降至0.14%,牧区群众的包虫病知晓率则提升至90%以上。

    董家鸿向《中国慈善家》强调,要根治包虫病,目前还需要更多力量参与。无论是大批量采购筛查设备,还是支持包虫患者的治疗花费,都需要社会各界持续的关注与支持。“这种病其实特别需要慈善事业的救济。”他表示。

    目前,已经有慈善力量参与进来。由清华大学、盖茨基金会、北京市政府联合发起的非营利机构——全球健康药物研发中心(GHDDI),正与新疆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合作开展研究,致力于开发出一款新药,让包虫病患者通过药物也能得到更有效的治疗。

“偶然”成为医生

    今年65岁的董家鸿,头发泛着花白,风度翩翩、儒雅随和。《中国慈善家》记者在他的办公室拜访他,“不好意思啊,我办公室太乱了。”他表示。结果,办公室里一切井井有条,从办公桌上厚厚的文件、书柜上的书,到种种办公和生活用品,都被精心收纳、整理过,每一件物品的摆放似乎都在诉说着一个外科医生的严谨和条理。

    不过,董家鸿总说自己成为医生完全是“偶然的”。

    1977年,是中国重新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过统招分数线的学生档案被集中放在桌上,各个学校的招生老师到现场去“比赛跑”,抢档案。

    董家鸿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他的档案被徐州医学院的招生老师抢了去。偶然地,也是命中注定般地,他进入了医学领域。

    实际上,最初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年轻的董家鸿一直对数学和物理等基础科学感兴趣,他的偶像是数学家陈景润。

    因为不是自己心仪的专业,所以在学校的头两年里,董家鸿一度有些心不在焉。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开始学习生理学、生物化学、病理生理学等人体机能学课程,他才逐渐体会到医学的个中奥秘与趣味。

    这些课程教的是人体从单个细胞到各个器官、系统,其机能是如何运转起来的,同时研究疾病发生的原因、发展演变的规律,以及人体在染病、抵抗过程中的动态变化。董家鸿发现,人体有其机理,疾病也有它的逻辑和规律。这样,对于钻研理论、挑战解法的兴趣,才延续到了他的专业学习中。

    1982年,董家鸿考进解放军第三军医大学读研,选择了外科学作为专业。但他还是不想当医生,“那时我觉得,科学是最崇高的,也是最值得追求的,我想继续做研究。”董家鸿回忆。

    他的导师,是中国工程院院士、肝胆外科泰斗,被称为中国“胆道之父”的黄志强。发觉学生的想法后,黄院士仍然坚持让董家鸿去做住院医生,并说了一段让董家鸿牢记至今的话。

年轻时的董家鸿(右)正在与导师黄志强讨论一例手术方案。图/受访者提供

    “你学医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治病救人。我们做研究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最终还是为了服务患者。即使做学术研究,也必须要懂得临床外科。”董家鸿向《中国慈善家》回忆恩师当年的教诲。

    “结果我到了临床上,才发现外科对我非常有吸引力。那时候我开始发觉,这是我真正应该要追寻的职业目标。”说起自己当初那一段曲折的心路历程,董家鸿笑了。

    毕业后,董家鸿进入解放军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肝胆外科,成为一名住院医师,并在之后的十年里一路做到主任医师。1998年,他成为院肝胆外科主任;2006年,进入解放军总医院,担任肝胆外科主任、肝胆外科医院院长;2014年,进入清华大学担任讲席教授,同时出任刚刚建成的北京清华长庚医院创院院长。

    采访中,董家鸿一直提及黄志强院士——那是影响他一生的人。一方面,黄院士学术造诣高,临床决策有洞见,也更敢于创新,别人看不出来的病他能看出来,别人想不到的问题他能想得到;另一方面,科研能力极强的黄志强,一直强调科研的最终去处,是回到治病救人。“对患者,要‘性命相托,一心赴救,永不言弃’。”董家鸿一直记得老师的这些话,“这都是他传递给我的精神。我现在面对任何一个患者,都一定要尽心尽力地治,直到自己无能为力。”

    在西南医院期间,董家鸿已经成为肝胆外科领域的领军人物。2002年,他带领团队,完成了国际首例废弃肝脏的移植手术。当时,院里一位患者因车祸严重肝裂伤,需要马上进行左肝切除。而同时,病房里还有一位肝硬化严重的患者,如果得不到肝脏配型,生命将有危险。医院评估发现,前者将要切除的肝脏还拥有相对完整的结构和功能,两人刚好也血型一致。

    在征询双方意愿,并通过医院伦理委员会的评估后,董家鸿带队完成了这场挽救两条生命的手术。两位患者都恢复良好,出院时,二人还一起拍了一张照片,互相送了一束鲜花。

    尽管董家鸿笑称自己离老师“还差得远”,但在旁人看来,他身上已颇具恩师的风骨。2006年,他提出“精准外科”理念,即充分利用现代医学科技,最小化手术创口,让患者付出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收益。他始终强调,医生不仅仅应该精进学科能力,更要明白人文精神的重要性。2020年,在接受《瞭望》周刊采访时,他曾提到我国医学培养体系中人文教育的缺位。

    “过去,我们一直袭用培养科学家的模式来培养医师,注重科学理论技术,疏于临床实践能力、人文关怀和职业素养培养,而医疗技术所能解决的问题是有限的,比如晚期肿瘤。在这种情况下更要靠人文关怀,让患者获得心理慰藉……医学不仅是科学,还是人学,医学教育一定要注重医学人文教育。人文情怀源自医疗实践,也终须回到临床实践中去。”

    2014年,在获邀出任清华长庚医院院长时,董家鸿也要求,必须优先保证自己作为医生的临床执业时间,不能被行政事务挤占。十年过去,如今肩负多个身份的董家鸿院长,仍然保持一周两次门诊、两个手术日的节奏,站在患者的身边。

有温度的医院

    2016年冬天的那场全球直播手术后的第十天,是患者柔旦的生日。包括董家鸿在内的医生团队,和柔旦的亲属及几位包虫病治愈患者一起,给刚刚康复的柔旦准备了一场生日派对。医院的志愿者也来了,用小提琴现场演奏了生日歌。

    董家鸿带领下的北京清华长庚医院,有很多特别的故事。比如院内的安宁疗护病房——入住这里的患者,都已经进入疾病终末期,治愈性治疗已经失效。患者们已经坦然面对生死,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亲人的陪伴下,有尊严地度过一段日子。

    在病房区入口处的墙壁上,漆了一幅“生命长河”壁画,每一位在这里住过的患者,都会在墙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每间病房门口都挂着患者自己为房间命名的牌子,有“心灵宁隅”,有“静逸之斋”,有“老顽童的小屋”。病房里,陪伴他们的,除了亲人、医生护士,还有安宁疗护的社工与志愿者们。

青海果洛州,董家鸿团队操刀的包虫病手术现场。图/受访者提供

    从建院开始,清华长庚医院就拥有一个很特别的部门——社会服务部。这在中国大陆的公立医院中,非常少见。

    成立社会服务部,要追溯到“长庚”之源起——台湾长庚纪念医院的模式。1973年,台塑集团创始人、台湾工商界龙头人物王永庆,捐出第一笔钱来设立基金,在3年后开张了非营利性、私立的长庚纪念医院。这家医院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彻底改变了台湾地区的医疗格局,私立医院蓬勃发展,公立医院改革也被推动。

    建这所医院的初衷,便是为了让平民能看得上病。1961年,王永庆父亲王长庚突发肠套叠。当时台湾的医院收红包之风盛行,医疗资源也十分有限,王永庆没能给父亲找来一张床位,只得在医院走廊搭床,最终看着父亲在病痛中去世。他当时便下定决心,发家之时,要建立一所服务底层民众的医院,不让父亲的悲剧再次重演。

    也因这些背景,长庚纪念医院从建院开始,就强调技术一流、制度合理、为平民百姓提供普惠医疗,不以赚钱为最终目标。王永庆引入了企业的管理模式,将医疗与行政管理分设两条线路,并积极引入社会慈善力量,在院内搭建起了社会服务部。

    2014年,台塑集团捐出10亿元,携手北京市政府和清华大学,在北京昌平区建设了本地区唯一一所大型综合性公立医院。借鉴台湾长庚纪念医院的管理模式,志愿者团队、社会服务部门与慈善基金也被带到了这家新生的医院。目前,社会服务部门有5名专职医务社工,注册志愿者超过1600人,常驻排班志愿者超过200人。十年来,已经有75位清华长庚志愿者在医院参加志愿服务超过1500小时,受荐获评“北京市五星级志愿者”。

    志愿者团队里,有六七十岁的、退休的专家学者,还有居住在医院附近的社区居民,以及北京各高校的大学生、本院员工子女……北京清华长庚医院会定期组织志愿者庆生会、文化共识营、表彰大会等人文活动,提升志愿者价值归属感。

    院长董家鸿在得空时,也会参与社工与志愿者们的活动。“他们很受我们的尊重,甚至是敬仰。”他说。

    2016年3月25日,清华长庚医院社会服务基金正式启动,首笔捐款50万元,来自海润影视公司。当天,公司董事长兼执行总裁刘燕铭、董事赵智江、演员孙俪来到现场一同捐赠。社服基金目前主要的去向,就是为来院内就医的经济困难者,提供必要的支持。尤其对于医保覆盖不到的部分,慈善基金就可补位,解燃眉之急。

    “医院其实是一家社会企业,不管患者是富贵还是贫穷,我们都要平等地给予治疗帮助。一部分患者确实是穷人,看不起病。再就是一些患者病重,国家医保也不能覆盖他所有医疗花费的时候,就很需要社会的救济。”董家鸿对《中国慈善家》说,“作为医院,我们设一笔基金,就是为了这部分人在经济有困难的时候,能够得到及时的救助。”

    社会慈善力量为患者发挥的作用,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大。医院的志工们不仅可以引导就诊、陪伴患者,社工们还会在困难患者需要时,给予跟踪帮扶。很多患者并不了解申请政府和社会救助资金的渠道,社工们便手把手地教会他们。2023年,医院还与北京同心圆慈善基金会合作,在附近落地了“爱心小家”。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地界,租下了一间三居室的房子,为一些外地来就医的困难患者提供临时住宿。

    在精准医疗、精诚服务和精益管理的“三精医疗”理念下,北京清华长庚医院建立了医疗与行政分工合治模式,运营、医事、后勤等事务归专业化行政团队负责,这让作为一院之长的董家鸿,也可以从繁忙事务中抽身出来,多数时间回归医生身份,专注于治病救人。董家鸿坦言,这让他感到非常幸福。

    “当时,最大的想法还是觉得清华长庚能够建成国际级的学府医院,真正做到造福百姓。我正是抱着这样一种理想与信念来到这里。”他说,“现在我们能为患者提供一流的专业医疗服务,高效率、高质量地治好大批患者,尤其是别人治不了的病、做不了的手术,我们来做,这是我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但董家鸿也仍然有不少遗憾——肝癌、胆管癌、胰腺癌,在中国的发病率高,治疗效果则不理想,五年成活率只有不到13%。

    “现在我们的医疗技术进步了很多,癌症的治疗效果有很大的提升,像乳腺癌、直肠癌、胃癌等。唯独肝癌的治疗效果仍然不好,死亡率居高不下,我觉得这是我很大的遗憾。”

    说到这里,董家鸿从沙发上坐直身子,紧锁眉头。

    作为一个医生,攻坚克难、救死扶伤无疑是一生的使命。最近,他正带领一支医院的研究小组,在医院所在的天通苑地区,通过其直营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对社区肝癌高危人群进行筛查。筛查的结果让他非常惊讶,285个对象中,就发现了两例无症状的早期肝癌患者,筛查发现率接近1%。他想着,如果这样的筛查能够更广泛地铺开,拯救生命的几率或许将变得更高。

    朝着他的理想境界,董家鸿仍在路上。

    国务院原参事、友成企业家乡村发展基金会常务副理事长汤敏为董家鸿颁发《中国慈善家》2024年度人物纪念证书。

对话董家鸿

治病救人是第一要务

    《中国慈善家》:你现在还在出门诊、做手术,同时管理一个大医院,还要继续推动科研和公益,你如何平衡医生、院长等诸多角色,还有个人时间吗?

    董家鸿:你说的这个问题很重要。很难平衡,确实要做的事情很多。作为院长来讲,医院管理运营方面的工作量是很大的,特别是我们这样一家新医院,很多事情都是从无到有、从零起步的,这个工作量是巨大的,要多花很多的精力。

    即使是成熟的医院,医疗、教学、科研你都要去管,医院的运营,学科建设,人才队伍的培养,还有社会工作都得去做。确实时间非常紧。

    但是我想,必须要事优先。治病救人还是第一要务,如果患者有紧急的状况,那么丢下任何事情都要去,这是最重要的。

    第二重要的,是医院的整体管理运营。第三,教研也很重要,人才培养对于学科建设很关键。

    留给家人的时间确实少。我有点愧疚,陪夫人、孩子、父母的时间不多。

    但好在我们医院,有良好的分工协同。我们有一个强大的、职业化的行政团队,其中有经济专业的、公共卫生专业的,还有工科、理科、文科,各方面的优秀人才。他们是很厉害的团队,帮我们分担行政运营的工作,这样一来医疗和行政就可以分工合治,工作效率比较高。

    《中国慈善家》:这是否也是台湾长庚纪念医院的经验?

    董家鸿:对,这就是长庚的模式,我们把它引进来了。像我这样医师出身的管理者,主要的精力还要用到专业事务上面去,做医学专业的判断和决策,还有教学、科研、学科人才建设等。

    这样对我来说是很幸福的。不仅是我,其他医生们也感到很幸福。我们每个科都有一位经营助理,他会帮科室承担物品采购、设备添置和管理、经济核算、人力招募等非医疗工作。每一位主治医师都配备行政助理,协助医生处理非医疗事务。

    曾经在其他医院做科主任时,我还要承担算绩效、算奖金这类管理工作,实际上会浪费很多时间,我也不专业,并不能做好。所以对于医院来说,专业化的分工非常重要。

    《中国慈善家》:把社会服务基金运营起来并不容易,它是公益性质的基金,也需要一定量的持续资金。这会不会是比较大的挑战?

    董家鸿:是的,会有挑战。像我们这样一家新医院,其实底子比较薄,也拿不出很多结余的钱。但是我们尽我们所能,也募捐了一部分钱,但总体来说还不够。

    我们也希望能通过宣传,吸引更多的社会资金注入进来,这样就能帮助更多的患者。

    《中国慈善家》:目前国内包虫病的治疗大致什么情况?

    董家鸿:包虫病在早期是完全没有症状的。早期的病例其实比较好治,尽管藏区的医疗条件差,在县医院也是有治疗条件的。

    复杂一些的需要做手术切除,就可以到州医院。更有挑战性的,到省级的医院,最复杂的,就转到国家级的医疗中心里来。现在国家有政策,保障包虫病的手术治疗费用。

    我们的团队会到青海大学附属医院及果洛州等地方帮忙做手术,最复杂的病例带回院里。去年我们一趟就带回来14个极其复杂危重需要做极限肝切除的病例。手术十四五个小时是常态了。

    欧美的专家都认为包虫病手术,属于肝胆外科甚至整个外科领域的珠穆朗玛峰,他们都说,你们中国医生首先登顶了。一位法国国家医学科学院院士就曾经跟我说:“I dream it, but you did it. ”他们也想完成这个手术,但是我们先做成了。

    在这个领域里,我们可以非常自豪地说,我们在国际上面是领先的。一个月前,在德国汉堡召开了一个极限肝切除的专家共识会,我带领中国的专家团队去参加了会议,向世界同行们介绍了我们的经验技术。(2024年)10月份,我也带着中国的专家团队,去跟英国皇家外科学院进行交流,介绍了中国在肝胆领域的精准外科技术等等。

    肝胆外科在中国是有传统优势的。最近30年,伴随医学科学技术的进步,肝胆外科又有了飞跃式的发展,颠覆性的技术应用,彻底改变了肝胆外科的业态。

    《中国慈善家》:从医四十多年,你最大的成就感来自哪里?

    董家鸿:现在我们能为患者提供一流的专业医疗服务,高效高质量地治好大批患者,尤其是别人治不了的病、做不了的手术,我们来做,这是最让我有成就感的。

    另外,在学术上面我们也有一些建树,通过实践探索研究,建立了一套新的现代外科的理念和范式,就是“精准外科”。这是我们首先在国际上提出来的,并且得到国际的同行的认可,还在广泛地推广应用。

    从医院来讲,北京清华长庚医院是一家新的医院,我作为创院院长,和医院全体同仁一起,带领医院比较迅速地发展成了一家在国内享有较高知名度的医院。政府满意,患者满意,社会上有美誉,业界有同行赞许。有这样的一家医院,也是我成就感的重要来源。

评语

    “开别人开不了的刀,治别人治不好的病”,恩师曾经的教诲,成为了他事业追求的信仰。从医治学四十年,他用一把柳叶刀,以精准外科理念和精湛的医术,治愈无数患者。问道公益十余载,他为消灭包虫顽疾深入藏区,造福困境群众。掌舵北京清华长庚医院,他秉持“人本、济世、厚德、至善”的价值观,彰显医者仁心。

感言

    行医是一个崇高的、神圣的事业,我们作为医生,非常荣幸,能够用自己的爱心和一双手来救治患者。过去几十年里,我和我的团队作为志愿者曾44次深入藏区去救治包虫病患者,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人生得到了升华,感受到了生命的高度和温度。我也希望社会各界更加关注包虫病的防治,因为在高原牧区还有一大批藏族民众饱受包虫病的严重危害,因病致贫、因病返贫。希望大家不要忘记他们,给予他们更多的帮助和支持,谢谢大家。

    作者:龚怡洁人像摄影:MORExJOLI Studio拍摄统筹:肖盼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张旭

董家鸿
中国工程院院士
胆道外科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