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君骅(1930.10.14—2023.12.18),江苏常州人,我国杰出的应用光学专家。1952年获清华大学机械系学士学位,毕业后到中国科学院长春仪器馆(现中国科学院长春光学精密机械与物理研究所)工作。1956年9月赴苏联深造,1960年7月获副博士学位后回国。1980年,到中国科学院南京天文仪器厂(现中国科学院南京天文仪器有限公司)工作。1999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2000年,受聘为苏州大学现代光学技术研究所研究员。先后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三等奖等多项殊荣。
许多年前,当一位孩童仰望星空许愿时,也许未曾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颗以他本人名字命名的小行星在夜空闪烁。2019年,国际编号为216331的小行星,获国际小行星中心和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批准,正式以一位中国科学家的名字命名。这位科学家,就是我国著名应用光学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潘君骅。
临终心声,最纯粹的爱国情要用行动去表明
“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2023年11月的某日清晨,潘君骅拨通了苏州大学光电科学与工程学院党委书记的电话:“我要表达两层意思:一是感谢苏州大学这些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二是感谢国家感谢党对我的栽培,使得我能够为我们的国家做一点的事情……”
在潘君骅人生的最后几年,他依旧深深心系广大师生的科研工作。身体健朗时,每天从家步行到任教的苏州大学上班,风雨无阻。苏州大学光电科学与工程学院的老师和研究生们都是他办公室的“常客”。对于实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潘君骅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们点拨研究方向。他经常对学生们说:“在应用光学领域,光学设计、检验、加工密不可分,三者沟通好,好多技术问题就容易解决。不管侧重于做哪方面的研究,对这三者都要有所了解。”受他影响,苏州大学光电科学与工程学院的老师培养研究生,都倡导做一个有工程概念的光学研究者,从设计到制备工艺以及测试,必须全程参与并完成。
在拨出那通电话的一个月后,93岁的潘君骅在苏州与世长辞,从此化作星辰,遥望大地。“我最后一次和潘老师见面,是跟他讨论630毫米口径的大口径光学镜面。”潘君骅的学生、苏州大学光电科学与工程学院教师王伟回忆起他印象最深的事时说:“最初本不想麻烦他,还是潘老师发现了这个问题,主动找到了我们。他在工作中非常严谨,每一个细节都会记录。”
潘君骅关爱后学,以传道、授业、解惑为宗旨,潜心立德树人,晚年依旧坚持以书信的形式和广大师生交流,勉励大家“青春宝贵,切莫虚度”。在一次报告中,潘君骅向师生们分享了自己的人生箴言:“不要攀比钱财享受”“任何时候都不要自满”“最重要的一点,千万记住你是中国人”……看似朴实无华的字句,背后却饱含着这位老一辈科学家最赤忱的爱国之情。而他也用一生践行了“科技报国”四个字。
科研缘起,幼时的星空梦要用一辈子去完成
潘君骅与“星空”的缘分从他孩童时期就已结下,幼时的夏天,他最爱做的事就是躺在木板上乘凉,凝望满天星斗,满怀好奇与憧憬。
但潘君骅的求学之路,因战乱饱经坎坷。1949年入读清华后,他的求知欲日渐高涨,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学。机械专业的他凭着浓烈的兴趣和爱好,加入了天文学习会,与大家一起进行系统的天文学知识学习和一系列读书报告活动。《星空巡礼》《球面天文学》《太阳系》……潘君骅在丰富的天文学知识海洋里乐此不疲地徜徉,只要接到天文学习会的活动通知,他都积极参加。在他的笔记中,一幅幅亲手绘制的星图,让他与梦想越来越近。
除听取报告外,潘君骅还通过摘抄行星动态、研究中国古代天文贡献、观测天象等方法自学了很多天文学知识,甚至从家里拿了父亲的老花眼镜和二哥的近视眼镜,自己拼凑出了一个低倍伽利略望远镜,方便自己观测星星。
1956年,潘君骅凭借良好的俄文基础,被中国科学院长春仪器馆派往苏联列宁格勒普尔科沃天文台跟随马克苏托夫教授研究天文光学。“国外的那段日子,整个人就像海绵一样,尽可能地吸收知识养分,期盼着学成回国后为国家效力。”这样的信念支撑他度过了4年孤独的异乡生活。正是在苏联留学时期的积累,让潘君骅从一名天文爱好者转变成现代天文光学的研究者。其间,他提出了大望远镜二次凸面副镜新的检验方法,被苏联方面称为“潘氏法”,并得到了广泛应用。
空闲时,潘君骅最喜欢做的是“磨玻璃”。他曾写信给上海的一家光学公司,询问磨一块50毫米口径平凸透镜的造价,当时潘君骅每月的伙食费是8元,当获知造价要50元时,他只能试图自己打磨。在长春仪器馆工作之余,潘君骅不惜花费大部分工资在购买材料上,他的同事干福熹曾说:“磨玻璃,手感要好,这是潘君骅一生的爱好。”留学期间,潘君骅依旧爱磨玻璃,他的导师马克苏托夫也评价他磨好的抛物面镜“好得很”。正是多年自己动手打磨的经历,为潘君骅之后的天文光学研究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有一次,马克苏托夫给学生讲述他新近推导的一个公式,潘君骅抱着学习的心态也推导了一遍,结果发现有一点小错误并对公式做了修正。正好,导师自己在用这个公式时也发现总不能一次到位,于是就用他修改的公式推导,发现非常顺利地解决了问题。“带潘君骅这样的研究生使我感到愉快和满足。”导师的称赞让潘君骅备受感动和鼓舞,更坚定了他选择天文光学科研道路的决心。
殚精毕力,报国的初心要用实干去践行
1960年7月学成回国后,潘君骅决心一定要把学到的东西投入工作,报效国家。潘君骅开始参与60#任务、150#任务等国防重大项目,凭借留学时的知识积累和多年磨玻璃打下的扎实实践基础,他带队设计磨镜机和刀口检验仪,帮助我国建立了新的光学检验方法。光机所的刘禄曾这样评价:“没有潘君骅从苏联回来,150经纬仪就做不出来。”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家正值重点攻关2.16米天文望远镜,潘君骅受命出任技术组组长。项目开展过程中出现过不少问题,大到安装调试望远镜的场地和实施,小到副镜调焦试验时电机反常转动造成部件损坏等,工作开展非常艰难。当时,年近60岁的潘君骅依旧坚持每天爬上爬下30米的梯子调试仪器,解决问题。因种种因素,他在项目开展过程中不得不使用一块略有瑕疵的苏联镜坯,由于镜坯各处硬度不均匀,抛光时产生非轴对称的局部高低,让工人感觉无法再磨下去了,项目面临停摆。潘君骅仔细查看,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建议停下机器用手工磨,经过多方努力,花费3年时间才把这块镜坯成功“磨下来”。从第二次启动研制开始到1989年试观测,2.16米天文望远镜的研制花了整整15年。
在潘君骅看来,只要是国家需要的都应该尽责去做,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不求回报,不计个人得失。这台当时全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天文望远镜,荣获了1997年中国科学院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和1998年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不过,最让潘君骅感到自豪与欣慰的是,这台望远镜至今仍排满了观测任务,“它天天都对准着浩瀚的星空”。
从“磨玻璃”到制造“国之大器”,潘君骅走了很多年,其中的艰辛与汗水难以用简单的言语来概括。他常说:“推公式不是科研的全部,必须动手去试。”他是一位功力深厚的光学实干专家,从光学设计到加工、检验,潘君骅的优势就是能胜任全过程。王大珩曾用“最具有工程概念的光学专家”来评价潘君骅,“从事应用光学、光学工程,要有工程概念。所谓工程概念就是他设计的东西不仅要考虑到怎样设计,还要考虑到根据当时的加工制造水平能够做出来、实现它”。
后来,潘君骅又陆续接手了国家541任务、216工程、资源1号卫星、921相机项目等诸多重大国防研究任务。在他的带领下,苏州大学团队也研制完成了中巴合作资源3号气象卫星的主光学系统、对日观测软X射线望远镜原理样机光学部分等项目,潘君骅用满腔热忱和实际行动践行着他归国时报效祖国的初心。
身正为范,育禾的使命要燃烧至最后一刻
2019年,“潘君骅星”命名之际,“苏大读书节”特邀潘君骅分享其成长与成才经历。他以《我的一生》为题,深情回忆了战乱时期的求学和职业生涯,并以“低头拉车,抬头看路”八个字总结了自己的一生,鼓励广大学子脚踏实地、仰望星空。面对“小行星命名意味何物”的提问,他淡然表示“无所谓”,展现了其淡泊名利的品格。
潘君骅一生追光,也宛如一束光照亮着在光学领域前行的后来者。苏州大学杨晓飞老师在加工离轴抛物面时遇到莫尔条纹问题,激光干涉仪无法测量。他向潘君骅求助,潘君骅指出是细光束成像导致的杂散光干涉,建议空间滤波,使难题迎刃而解。在苏州大学光电科学与工程学院每年发给入学新生的“追光笔记本”扉页,印着潘君骅的这样一段话:“我这一生,都是在求知追光,认真做每一件工作,做到有始有终,希望能做好自己热爱的事业。为祖国的发展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这是我的荣幸。”有一次被问及爱国之因时,他深思熟虑后,以简洁而深沉的九个字回应:“爱国是不需要理由的。”这不仅是他的心声,更是一名科技先锋与共产党员纯粹而动人的情感流露。直到临终前,他仍谦虚地把自己的重要贡献轻描淡写为“只做了一点小事”。
尽管潘君骅已离我们远去,但这位“追光”院士如光学领域的明灯,继续指引后来者仰望星空、脚踏实地,书写新的辉煌。
文章刊载于《学习时报》2024年7月3日第6版
本期编辑:王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