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泛黄的英汉词典,封面已经破损、页脚被翻到蜷缩,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在字典的扉页上,有中国科学院院士张旭用英文写的一句话:“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分。”这本词典虽已陪伴张旭近四十个年头,但他仍爱不释手,一有空就要翻一翻、读一读。也许是因为扉页上的那句座右铭,每每翻看,内心都会澎湃如昨。
梦想做“神笔马良”
“那是傍晚时分,我和父亲走在滆湖边的大堤上,滆湖水很清,微风吹过,水中芦苇摇曳,天也很蓝,偶尔有飞鸟掠过。”4月27日,在中国科学院上海高等研究院的办公室,张旭院士面对家乡媒体的记者,深情地回忆起童年时与父亲一起散步的情景,家乡的秀美,就像一幅画烙在了他的脑海中。这时,张旭的眼里充满了光。
张旭的老家叫富渎,是宜兴市高塍镇志泉村的一个自然村,靠近滆湖,志泉村是为纪念革命烈士周志泉而命名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红色基因早已注入当地人的血脉之中。1951年,张旭的父亲张杏培中学一毕业,便毅然报名参军,作为一名志愿军空军战士奔赴抗美援朝前线。
“我的父母都是军人,我在位于南京梅园新村附近的部队大院长大,父母和大院里几位慈祥的老红军、老战士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正直、善良,做事要认真、担当。” 张旭回忆道。小时候,奶奶一直在南京与张旭全家生活在一起,奶奶不仅经常和他讲家乡的风土人情、传说故事,还教他宜兴话。“家乡话我虽不太会说,但听得懂,如‘困觉’‘吃饭’等常用词语,如今仍记忆犹新。”张旭和记者说起乡音时,笑得一脸灿烂。
其实,作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张旭,年少时的梦想并不是当科学家,而是成为一名画家。在读中小学时,他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学画上,节假日经常去郊外写生。“那个时候我有多爱画画?一次骑自行车去中山陵写生,在一转弯处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腿骨折,可我当天依然坚持在郊外写生一个下午。”因为这份热爱,他的画画水平提高很快,并得到南京艺术学院一位专业老师的称赞。
酷爱画画的张旭,文化成绩依然名列前茅。1978年,张旭参加南京市高中数学竞赛,取得了十分不错的成绩,并由此得到了提前一年参加高考的机会,不过当年他高考落榜了。
因为酷爱美术,所以张旭当时一心想考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的建筑系,梦想成为一名用画笔描绘蓝图、建设城市的建筑师。提前高考没有上榜,张旭接着完成自己高中学业,1979年的高考张旭成绩不错,但是仍没达到东南大学建筑系的录取分数线。老师劝他调剂到浙江大学,却被他拒绝了。
军人家庭出身的他,骨子里始终有股不服输的劲。至此,他的“神笔马良”梦就只能告一段落。
“我愿人间无痛”
1979年,没有考上自己心仪大学的张旭,选择了参军,他在福建漳州某部,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空军地勤人员。没想到的是,半年之后迎来了军校招生的机会,一直怀有大学梦的张旭,凭着较好的文化功底,比较顺利地考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即空军军医大学)航空医学专业。
1980年8月,张旭背着行李,在绿皮火车内站了10多个小时,兴冲冲地赶到位于西安的四军大报到,当年学校的硬件设施、生活条件等远没有想象中好,不过艰苦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到张旭的学习热情,而之前学美术的底子则让他在学医的过程中,比其他人多了一分想象力。
学医虽不是张旭原来的梦想,但上了大学后他发现,原来研究人体和生命的奥秘、为人们减轻病痛,也是一件非常有趣、很有意义的事情。“我是在大学期间爱上医学的,当时我除学解剖学教材外,还自学完了两大本《人体解剖学》专著。”张旭说。
带着追求的张旭在大学期间刻苦攻读,各门成绩优异,1985年6月毕业时,获得留校任教的机会。因为张旭是独子,母亲心心念念想让他回南京当医生,可让母亲没想到的是,儿子这次罕见地“倔强”起来,坚持要留校。张旭认为,医道的核心是珍爱生命。尽管当医生能治病救人,但救治的对象毕竟有限,而且医生有时面对病人的病痛也往往无能为力。他打定主意从事医学研究,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更多的患者解除病痛。于是,他在四军大神经生物学教研室任助教,师从著名的神经解剖学专家鞠躬院士,潜心钻研自己感兴趣的疼痛医学。
其实张旭执意留校,并不是有意与母亲“作对”,他之所以坚持走疼痛研究这条路,是有原因的。在张旭读本科的最后一年,他到第四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当实习医生,其间一位病人直接影响了他的择业观。
一位30多岁的小伙子,肿瘤侵入其神经系统,已无法通过手术进行治疗,而钻心的疼痛让病人整天在病床上呻吟,注射止痛药吗啡也无济于事,没多久,病人在剧痛中结束了生命。那天,张旭亲自推着病床把小伙子的遗体送往太平间,一路上他心如刀绞,强烈感受到医生的无奈。“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疼痛作为自己终身研究的项目,努力找出疼痛的机理,做到对症下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
从此,张旭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异常艰辛的“无痛”研究之路。
绘一张疼痛的脑图谱
专门研究疼痛机理及其解决办法,过去几乎无人涉及这一领域,其难度可想而知。张旭在大学学习期间,就在神经解剖学专家包新民、舒斯芸两位教授的指导下,进入实验室做神经科学研究。其间,张旭采用银染法在动物身上成功完成了神经再生实验,这也增强了他从事疼痛研究的信心。
1990年10月,年纪轻、钻劲足、素质好的张旭,被学校选送到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神经科学系学习,攻读博士学位,该学院是世界上神经医学方面的一流大学。与一些只为混一个洋文凭“镀金”的人不同,张旭几乎每天一早就进实验室,深夜才回宿舍,实验室几乎成了他的家。
4年不到的时间,他就获得了别人通常要5年以上才能拿到的医学和哲学博士学位,连他的导师、著名神经科学家Tomas Hokfelt院士,都对他赞叹不已。在瑞典的这段时间,张旭熟练掌握了分子原位杂交等多种实验技术,这为他日后研究治疗疼痛的靶向药物增添了助力。其间,他还先后在国际生物医学刊物发表论文13篇。
1994年8月从瑞典回国后,张旭先后在四军大神经科学研究所任讲师、研究员和博士生导师、副所长。1999年12月,张旭被调往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神经科学研究所,任研究员、课题组长等。
这么多年来,张旭一直不改初衷,坚持“科研要做就做第一,不做别人做过的事”的宗旨,带领团队在神经系统疾病的分子细胞生物学机理研究领域,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题,在感觉与认知功能障碍研究中取得了一系列重要成果。
张旭有一个宏大的心愿:“绘一张疼痛的脑图谱”。他的研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疼痛机理和镇痛研究,他为躯体感觉神经节中每种感觉神经元中的1万多个基因绘制表达谱,这就像一本字典,罗列出感受疼痛等功能的基因和蛋白质,还可以进一步绘制每种感觉神经元在大脑中的神经网络,分析疼痛等感觉的调控机理。通过它们可为镇痛药找到对症下药的靶点,有针对性地减轻病人疼痛。
另一部分则是对儿童智力发育缺陷的研究。张旭发现,一个是感觉,另一个是认知,两者紧密联系,都和神经元脱不开关系。儿童大脑结构发育异常或受到伤害,就会影响学习记忆等脑功能,病因十分复杂,而且往往是不可逆的。
张旭通过对慢性痛的躯体感觉神经节和脊髓基因表达谱等系列研究,为临床镇痛和痛机理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基础。2002年,他和团队成员绘制了世界上第一个神经损伤后躯体感觉神经节基因表达谱,由此找到一系列潜在的药物靶点,这些药物靶点可以作为药物研发的理论基础,并指导规划药物研发。张旭兴奋地告诉记者,目前治疗疼痛的两个靶向药物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他“愿人间无痛”的心愿终于有望可以达成。
继续在神经领域“作画”
出色的人,往往被赋予更多使命。2009年,中国科学院、上海市决定,以上海徐汇区中心医院为基础,建设中科院“研究型医院”(中国科学院上海临床研究中心),具体筹建工作的重担就落在张旭等人的肩上。建设“研究型医院”,这在国内是一个首创性的工作:没有标准,没有样板,没有内容,没有人才,没有经费,总之一切从零开始。而张旭偏偏是个喜欢“做第一”的人,他带领团队再次迎难而上。
“研究型医院”国外虽有,但如果全盘照搬,肯定水土不服。而且在我国,中科院和卫生部门是两个独立的系统,两者之间“壁垒”森严。而建设“研究型医院”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消除屏障,填补鸿沟,便于高新技术成果转化,实现较高的社会和经济效应,为建设具有国家影响力的上海科创中心服务。
为此,张旭带领相关人员走访、调研、研讨,招聘人才,搭建班子,很快,“研究型医院筹建办公室”成立。接着,在张旭的带领下,大家一边筹建一边启动转化研究项目,以至于中科院批准成立“中国科学院上海临床研究中心”的文件正式下发时,该中心已经先后与8个中科院在沪研究所和中科院关联企业建立了临床研究机构,启动了一大批转化研究项目,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科研成果。
疼痛研究领域的“画”已具雏形,张旭又开始创作新的“画作”。这一次他把“画笔”瞄准了类脑智能。近年,脑科学研究成为全球科技竞争的重要焦点之一,美国、欧洲、日本相继启动了各自的脑科学计划,我国也于2016年正式启动“中国脑计划”。
为此,勇于不断创新的张旭把研究重点瞄准了人工智能领域,他为此兼任了上海脑智工程中心主任,2021年8月,他又兼任广东省智能科学与技术研究院院长一职,平时上海、广东两地飞,大部分时间忙碌在位于广东珠海横琴的智能研究院。
张旭认为,我国要在类脑智能领域走在国际前沿,多学科交叉融合是关键,而要实现多学科的交叉融合,就离不开多学科人才的支持和协作。张旭说,横琴在这方面有比较好的环境和条件。他还透露,目前他的团队在类脑智能领域的研究进展顺利,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好消息传出。
本文由余杭科协重新排版编辑
内容来源:宜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