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梵同学，你现在已能阅读外文书籍，由衷为你的进步感到欣喜。祝愿你早日登上科学高峰，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贡献力量。”
“增圻学友，愿我们在不同道路上，向同一目标高歌猛进，为祖国作出应有贡献！”
……
五四青年节前夕，19封泛黄的书信刷爆扬州大学师生的朋友圈。这是六十多年前中国工程院院士、该校教授刘秀梵，与其高中同学、现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教授孙增圻在大学期间的往来书信。
信中记录了1960 年至 1965年期间，两位正值青春的大学生谈学业、谈理想、谈未来、谈如何报效祖国的真实过往。
如今，两位教授都已进入耄耋之年，当年他们在书信中畅谈的理想、许下的诺言，大部分都已兑现。那段青葱岁月里的清澈信仰在一封封信件中展开，像一股股清泉在青年大学生中肆意奔涌。
面对困境，咬定目标不放松
1957年，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由苏联发射成功。这则消息，让当时的江苏省靖江县中学高一学生刘秀梵和孙增圻倍感振奋。“我们也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我国的卫星早日发射成功。”由此，崇尚科学技术、立志科研报国的理想在少年心中扎根。
刘秀梵和孙增圻都是“学霸”。孙增圻回忆说，刘秀梵基础知识扎实，数学经常考满分。两位同学经常交流学习心得，结下了深厚友谊。
时间很快到了1960年，两人同时参加高考。孙增圻如愿以偿被清华大学录取。但刘秀梵迟迟没有等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原来，当时刘秀梵的第一志愿是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技术物理专业。但因信息闭塞，师生们都没有意识到当年中科大并未在当地招生，以致于错过该专业。最终，刘秀梵被苏北农学院（现扬州大学）录取。
1983年，扬州大学在整理教职工人事档案时，把一份高考成绩单归还给刘秀梵。其中清晰地记录着：物理100分，数学97分，英语90分……全部6门功课平均分超过85分。
进入大学后，刘秀梵与孙增圻两人相隔千里，但他们的友谊并没有因为距离而疏远。于是，两位年轻人通过书信交流学业和理想，也在那个困难的年代互相支撑。
大学期间，刘秀梵报的第一个专业是无线电专业。但大二时因专业调整，无线电专业被裁撤，他便转学了农业机械化专业。但谁曾想，大三的时候农机专业也面临撤销，刘秀梵不得不第三次作出选择。
“当时有农学、畜牧、兽医三个专业可以选。”刘秀梵回忆说，兽医与人类健康息息相关，更关系到国民经济，于是便主动选择兽医专业。
这一段经历，在刘秀梵与孙增圻的回信中得到验证。“这两次调整，对你个人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幸，但这却是祖国的需要，当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应该服从大局，我相信你能对祖国的科学事业作出应有的贡献。”
回忆起那段时光。刘秀梵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当年，他忘乎所以地投入学习。刘秀梵有两个“12点”原则，不过中午12点不食，晚上不过12点不睡。每天早上 6点钟起床，到学校操场上进行体育锻炼。其中有一个学期，他没出过一次校门，每天在课堂和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读书，在那个年代，刘秀梵大学一年级就已掌握了 5000到8000个英文单词。由于兽医专业的很多专业书籍是德文的，刘秀梵又自学了德语。
事实的确如孙增圻所料，虽然历经坎坷，但刘秀梵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最终成为我国知名的动物传染病学研究专家，2005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从没有被心仪的专业录取到大学期间“三改专业”，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意味着放弃，但当时的刘秀梵坚持下来了。他说：“人生有很多主动和被动的选择，选择带来的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要坚定目标，努力前行。”
面临选择，家国融入胸怀间
“党是如此重视农业，对农业提出了很高要求，为农业工作者开辟了很广阔天地，为我国迅速发展农业贡献力量是相当光荣的。我希望你能安心学习，努力提高自己。”
“祖国的建设对科技人才十分渴求，你我专业虽然不同，但是都有广泛的空间，希望我们在不同的道路上高歌猛进。”
……
记者注意到，胸怀家国，弘志励学。这样充满壮怀激情的对话，在两名年轻人的信件中反复出现了十多次。也正因为这种清澈的信仰，激励着两人在科学道路上一路高歌。
毕业后，因成绩优异，刘秀梵和孙增圻分别留校工作。也因为扎实的专业功底，在上世纪80年代前后，他们先后远赴海外留学。回国后，孙增圻长期从事智能控制及机器人领域教学和研究工作，曾任“ 863计划”航天领域遥科学及空间机器人专家组组长。刘秀梵长期奋战在动物传染病学研究最前沿，研制出禽流感灭活疫苗、新城疫基因Ⅶ型灭活疫苗等多种疫苗，填补了国内外多项空白。
相信光、追逐光、成为光，两位老人不仅自己坚定信仰追光逐梦，更在教学和科研中将这种信仰传递下去。
刘秀梵所在学院，有一支禽病研究科研团队。该团队30余名成员几乎都是海外归国人员，超过2/3是学院自主培养的科研人员。
“老一辈科学家身上充沛着可贵的家国情怀，激励着我们要不忘科技报国初心。”“90后”青年科研人员陈玉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如今他正接过衣钵，投身到动物传染病学教学科研中。在他看来，我国科技事业取得历史性成就的背后，正源于一代代矢志报国的科学家前赴后继、接续奋斗。
虽然年事已高，刘秀梵手中的科研工作一直不曾停下，也坚持与青年科研人员交流互动。
在他看来，数年如一日的基础研究，对于当代的青年来说的确在有些时候会觉得枯燥。但是，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有坐“冷板凳”的准备。
“失败乃成功之母。在进行科学研究的道路上，失败的次数肯定多于成功。这个时候，既需要容错的大环境，科研人员更要憋着一股气再接再厉。”刘秀梵表示，做科研的人，要平衡好“头衔”“帽子”与成果创新的关系。“找准平衡点”的确相当不易，但坚持创新、潜心钻研，将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总会有结果。大家可能看到的很多科研人员手捧鲜花的瞬间，但在这背后，必定是几十年的失败、再失败、坚持、重来，直到成功。
面向未来，奔向山河更深处
“我相信像你这样有着聪明的脑袋和顽强学习的毅力，将来一定会取得惊人的成绩。”
“你这样既有远大抱负，又有踏实钻研精神的人，正是发展科学技术需要的。”
……
工作之后，两人忙于工作和家庭，虽然联系不再频繁，但都将彼此的友谊珍藏心头。孙增圻给刘秀梵的19封信，刘秀梵至今珍藏；刘秀梵给孙增圻的信件因对方多次搬家，已经遗失，但刘秀梵寄给孙增圻的照片，被孙增圻一直放在案头的台板下。
信仰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激励着人们永不停歇。当书信在青年们的手机中传递、在扬州大学党日活动中传阅。也感动六十多年后的大学生们。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但梦想却在实干笃行日渐丰盈。”扬州大学动物医学专业大三学生张晨阳深受感触。在他看来，这些书信让自己感受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中青年人的精神风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更要努力学习，矢志报国。”
“责任、学习、贡献、国家……信件中的这些关键词，最近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兽医专业的研究生王圆梦即将毕业。面临关键处的人生抉择，是留在城市还是返回家乡？就在王圆梦犹豫的时候，她读到了孙增圻在毕业前夕给刘秀梵的回信，“即将面临毕业分配，我想你一定能坚决服从祖国的分配，争取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就是这句话对她触动很大。不久前，王圆梦选择到山东省惠民县一个乡镇，即将成为一名基层动物疾病控制与诊断工作人员。
胸中藏沟壑，强国需有我！刘秀梵这样勉励青年学生：“我们要打牢基础，好好学习，合理安排时间。既要有远大的人生理想，更要将理想分解成一个个小目标，日拱一卒。最重要的一点，没有国哪有家，我们要把个人成长与国家和民族的事业结合起来。”
记者手记
青春，因奋斗而绚烂
见字如面，纸短情长。泛黄的书信，传递着文字的力量，无声地诉说着60多年前青年人的信仰与坚持。多年后，再读这些文字，依然让人无比动容，热血沸腾。
对刘秀梵院士来说，高考时与自己喜欢的物理专业失之交臂，大学期间“三易专业”、父亲离世，那时也是国家的困难时期，在如此的逆境下，他依然能够找到自己心中星辰大海，以报效祖国为己任，奋力拼搏，坚持两个“12点”原则，从未松懈，矢志不渝，一直站在动物传染病学研究最前沿。
在采访中，刘秀梵院士强调最多的是理想目标与信仰。“不惰者，众善之师也。”他说，志存高远，就能激发奋进潜力，要有强大的执行力和韧劲。他理解当代青年的迷茫与困惑。他说，要找到做学问与“头衔”的平衡点。他懂得做科研的不易，积极为青年发声，呼吁社会为青年科研人员提供更宽松的科研环境与容错的机会。
其实，当年在外国留学学成后，刘秀梵本可以留在国外获得较高的待遇以及优越的科研环境，但他坚持回国：“我们出国进修，为的是祖国在科研中力争主动，争当主角。”怀着对祖国最深切的热爱，他带着当时世界领先的单抗技术毅然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并秉持着“大健康”理念，在兽医这个看似“小众”的领域坚守了几十年，用一生去践行当年的诺言。
采访结束后，记者很荣幸与刘秀梵院士与握了握手，他的手柔软却十分有力。其实，随着年龄渐长，刘院士的精力已不如从前，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他对记者说，“做人不能忘本，学术无边但要与祖国同呼吸共命运。期待现在的青年一代在历史长河中跑出更好的成绩！”
青春因奋斗而光彩，青春之花开在祖国的大地上才绚烂。只有把自己的追求和祖国、人民的利益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创造奇迹。每个人的青春都只有一次，若干年后，回忆自己的青春岁月，愿每个人的嘴角都扬起微笑，归来仍是少年。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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