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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院士周忠和:脚踏实地的科普大先生

2023-10-31   光明社教育家   阅读量:212

    今年4月,科技部向社会公开征求《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普及法(修改草案)》的各项意见,意味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普及法》自2002年颁布以来迎来首次修订。这项工作的推动者之一正是中国科学院院士、进化生物学家周忠和。3年前,他提出“完善科普法治体系,促进新时代科普繁荣”的议案,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截至今日,他所提议的“增设科普职称序列,畅通科普工作者职称晋升通道”已在国家相关部门的支持下推进落实。

    作为全国政协委员,近年来,周忠和几乎每次都为全国两会带去相关科普提案,每条提议都来源于他考察调研后的深入思考。他坦陈,希望自己对科普的认真和执着能够一定程度上推进科普建设与学科发展。30多年间,他坚持脚踏实地做科普,身体力行传递科学精神,既能勇立潮头,为科普工作鼓与呼,也甘愿退居幕后,做科普队伍的组织者。让我们走近周忠和,倾听这位科普大先生的故事和他为科普的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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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忠和,中国科学院院士、进化生物学及古鸟类学家,现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中国科学院学部科学普及与教育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院长、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大学、南京大学等院校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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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侦探”,也是“拉拉队员”

    《教育家》:您曾说,每块化石都承载了一个故事,古生物学家从事的工作就是根据有限的线索还原一段历史,实际上是在重建“生命之树”,您在做科普时会怎样向青少年讲述这些“生命的故事”?

    周忠和:我把古生物研究者比喻为“侦探”,因为我们要根据化石上的蛛丝马迹研究地球历史,化石越完整,遗留的信息就越多,包括生命、地球环境的痕迹等,比如我看到一块贝壳化石,就会立刻想到附近曾经有水源。

我读研究生时开始做科普,我研究的古生物学是一门地质学和生物学的交叉学科,包含的内容十分丰富。做科普时,内容选择可以多元,但不要贪多求全,一定要确保准确,因为权威性是科研工作者做科普最显著的优势,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产生的负面效果会很大。

    到目前为止,我准备的相关科普报告已有20多个版本,面向不同类型的听众,我会结合他们的知识水平和兴趣点,准备更适合他们的内容,比如给小学生做科普讲座,我会聊一聊恐龙的故事;如果面向初高中生,我会讲古鸟的种类和它们生活的地质背景,或者再讲一些有关进化论的知识。换到给党员干部做科普报告,我会把古生物学科放到更大的范围,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和他们谈谈“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这样的问题。一场科普讲座,我会用一半时间讲完科学知识,再用剩下一半时间引导听众凭着好奇心自发提出问题,我再予以解答。

    《教育家》:没有好奇心就很难发展创新思维和创新能力,您认为是什么原因阻碍了青少年好奇心的发展?科普工作者又应如何帮助他们保护好奇心?

    周忠和:青少年的好奇心一般在小时候表现得比较明显,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发问,长大后就越来越不敢问了。我想,原因很复杂,比如应试教育下,教师多用对错评价青少年的想法,用统一的标准答案约束他们的个性化思考;又如传统文化中,中国人大多含蓄、保守,提倡沉默是金,但在科学研究领域,好奇心往往能为发现探索提供原始动力。

    我的家乡小院背后有一片竹林,我小时候很喜欢那里,经常去挖笋和野菜,可以说,每次去竹林都像探索未知世界,也正是这段经历,激发了我探索大自然的好奇心。后来升入高中,班主任为我们订阅了一本《化石》杂志,里面有很多故事,偶尔翻看后,我觉得研究古生物很有趣,于是填报高考志愿时选择了古生物专业,继而找到了这份能够实现志趣的事业。

    做科普工作时,我们可以运用自然教育。青少年天生亲近自然,让他们在感受大自然的过程中接受科学教育,不仅可以从小培养青少年对自然的好奇心,还能提高他们观察与思考的能力,这恰恰是科学研究必备的品质。准备材料时,我们还可以将科学知识揉在故事里,引发青少年的关注和兴趣,尤其容易对低龄阶段的孩子起作用。

    此外,在遵循青少年身心发展规律的前提下,我们要尊重每一名青少年的个性,即使他们有的想法很幼稚,也要耐心解答,鼓励他们多表达、多提问。好奇心得到鼓励后,即使他们未来不从事科学研究,对科学的兴趣也会一直保持下去。

    《教育家》:科普不是科研工作者的主业,部分科研工作者做科普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您有什么建议?您目前正通过哪些方式带动身边不同领域的科研工作者一起做科普?

    周忠和:这个社会非常需要科研工作者做科普,不过,倡导他们做科普,是面向这个群体提出的整体要求,而不是对每一个人提出的硬性规定。不是每名科研工作者都能做好科普,让他们将全部心思放到科普上也未见得就是件好事,因此我不赞成把科普纳入全体科研人员的考核体系。科研工作者要充分考虑他们自身的综合能力、职业发展阶段与时间等因素,比如有的人科研工作做得很出色,但表达能力欠佳,让他把更多精力放在科研上或许更能发挥他的价值。又如科研工作者如果已经过了科研黄金期,或某个阶段科研压力比较小,则可以多做一些科普;反之如果科研任务相当吃紧,在这个阶段就可以在科普工作中适当减少精力投入。

    现在,我担任中国科学院学部科学普及与教育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义不容辞要多做一些组织工作,相当于“拉拉队员”的角色,呼吁院士以及其他领域的专家来做科普报告、写科普文章、编写科普绘本及教材……我想,院士做科普能起到一定的带头作用,这也是对那些“科研人员做科普是不务正业”类似声音的一种回应。舆论环境如果能对科研人员做科普多加认可和重视,也能够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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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科学教育内容应该与时俱进

    《教育家》:以学校为主阵地,科学教育也正如火如荼开展着,您认为科普与科学教育是什么样的关系?

    周忠和:我们通常称科普为Science Popularization,国外一般称其为科学传播,它具有多重属性,其中涉及教育的部分可以称为科学教育。科学教育又分为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前者面向全民,我们称它为Science Education,当今社会,知识更新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多人需要给自己不断“充电”,科学知识也是他们需要学习的一部分内容;后者侧重面向学校,尤其是中小学生。它们在内涵上有一个共性,就是不仅要传授科学知识,还要重视向大家传递科学精神、科学思维和科学文化。

    科学教育提质应从义务教育抓起。在这个阶段,我们不是要培养科学家,而是要培养青少年的科学思维,充分发展他们对科学的兴趣。具体而言,我建议学校设立科普讲堂,邀请科学家、一线及退休的科技人员到校开展科普讲座,并吸纳青少年科技辅导员、理工类研究生等来校深度参与科学教育工作,有条件的地区还可以实施科技专家、科学教师“双师制”。此外,学校还可以推广科普阅读,让青少年在日常的阅读过程中加深对科技史和不同学科知识的了解。

    《教育家》:您曾提议,将地球和行星探测领域的重要科学思想和研究成果纳入中学地理课程,并建议将中学地理课程名称改为“ 地球科学”,是出于哪些考量?

    周忠和:地理学出现得比较早,在现代科学的本质清晰之前,就包含了矿石、岩石、古生物、大气、天文测量等方面内容。当科学发展到今天,教育内容也应该与时俱进。

    目前,中学地理教材缺少地球科学整体视野,难以容纳其他分支学科的内容。将地球和行星探测领域的重要科学思想及研究成果纳入中学课程,有利于为该学科做好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的贯通衔接,也是重视科学教育大背景下的必然要求。在此基础上,仍然用地理学概括则不妥,容易引发青少年对概念的误解。从近些年国内外的研究来看,地球科学已经成为现代科学体系中一个非常重要而庞大的学科。基于以上原因,我建议将中学地理课程名称改为“ 地球科学”。

    《教育家》:有人担心这样调整地理教材内容会加重学生的学习负担,也有人提出修改中学地理学科名称为“地球科学”会弱化人文地理的重要程度。对此,您怎么看?

    周忠和:每个学科都有一定的外延和内涵,我并不提倡将所有地球科学相关知识都加入中学课程,而是要以前沿的地球科学知识替换原有教材的部分内容,提高知识的广度、深度,增强与生活的联系,学生学习的知识总量不见得要增加。例如讲行星探测时,我们就可以讲为什么要做探测、探测过程要关注哪些内容、行星探测和人类生活有什么关系。

    地理学包括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即使中学地理学科改名为“地球科学”,也不一定要删减人文地理的内容,我们还要通过这些知识传递人文精神。一个更大的问题是不少人把地理学科当成文科对待,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地理学是一门介于自然与人文之间的科学,即使研究人文地理也要讲求科学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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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升科普质量,构建大科普格局

    《教育家》:《关于新时代进一步加强科学技术普及工作的意见》指出,到2025年、2035年,我国公民具备科学素质比例分别达到15%和25%的宏伟目标。科普工作任重道远,您认为科普领域如今面临哪些问题?加快提升科普质量、推动大科普格局建设的未来方向在哪里?

    周忠和:科普领域面临的问题,至少包括如下四个方面——

    一是东西部差异问题。文件里提到的目标是面向全国的,这就存在地区之间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比如北京公民具备科学素质比例现在就已超过25%,他们会继续提出更高的目标,而西部地区距离国家平均水平仍有明显差距。

    二是科学教师队伍的建设与培养问题。目前从事科学教育的教师缺口很大,有一多半在职的科学教师是兼职,他们讲授科学知识的专业能力亟待提升。

    三是科普评价体系需要完善。目前,我国科普工作的评价体系尚未完备。相关部门已经下发了科普专业职称评审工作的通知,北京等地方也已配套了合适的岗位,但落实情况值得关注,比如评完职称后,那些真正热心做科普的人,有没有真正得到一些奖励?他们推进科普项目的资金有没有得到保障和提高?

    四是科普的知识产权问题。科普作家发表的科普文章越来越多,其中剽窃抄袭而来的也有不少。早在2002年,国家就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普及法》,里面提到“ 国家保护科普组织和科普工作者的合法权益”,但时至今日,真正用这项法律维护自己权益的案例并不多。

    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成熟的科普市场,充分发挥政府、市场、个人的合力。实现科普与科技创新两翼齐飞,需要国家从顶层设计上给予市场支持。当前,我国教育非常重视数字化建设,如果能建立线上的科学教育资源共享机制,再挑选一些名优课程充实到资源库,我想有望短期内缓解地域差异和师资短缺的问题。市场方面,现在很多公司也希望能够多承担一些社会责任,可以请他们结合教材设计课程或实验器具,或者做科普节目等,进而把这些内容推广到发达地区学校,同时免费赠送给西部地区的学校。此外,各地方还应充分利用周边地区的科普场馆,设计开展特色主题科普活动等。

    总之,加快提升科普质量、构建大科普格局需要各方支持,我们一方面强调在教育领域内调节问题,另一方面也要依靠其他领域的力量。国民具备科学素质的比例和当地的经济指标水平有很大关联,社会经济发展水平提高了,教育领域的某些问题自然也能得以缓解。我们需要国家的支持、主流媒体的推动,提高社会对科普工作的重视,让科普相关制度真正落实到位,才能以积极的文化氛围吸引更多有能力、有情怀的人参与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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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 | 本文刊于《教育家》2023年10月刊第2期,原文标题《院士周忠和:脚踏实地的科普大先生》

    作者|范琪

    统筹 | 周彩丽

周忠和
中国科学院院士
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