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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式刚:但愿有生之年能给年轻人一点荫凉感

2022-04-14   中物院曙光视点   阅读量:186

    我们常常探讨做大学问者境界究竟如何,或许从陈式刚与郝柏林的信件往来中,可略窥一二。
    陈式刚2004年8月15日写给郝柏林的电子邮件,有这样一段对其《怀念陈春先》一文初稿的回应[1]

柏林:你好!

对你撰写的文章,我无修改意见。你写的事情,大部分我原来都不知道,不过我同意“陈春先学派”的说法,至少当时是如此。陈春先说他乐于思考,我觉得我自己也是如此,不过他是入世的,我是避世的,和他一起工作的时段是我感觉最好的时段之一。他是我们的保护伞,大树底下好乘凉,之后,邓稼先和周光召先生也曾是我身边的大树。但愿自己有生之年也能给年轻人一点荫凉感。这是你的文章带给我的感想。

                                                                                                                 祝好,式刚

“但愿有生之年能给年轻人一点荫凉感”。这是陈式刚在众多前辈的关爱下自由成长,并将这份关爱传承给后辈的一段佳话。

一、在大树的荫凉下成长图片

1、“陈春先学派”初露锋芒 

1958年,陈式刚从复旦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七室(固体理论室)。当时正值“大跃进”,特殊的时代原因导致全国上下政治气氛浓厚,这让专注学术、“只专不红”的青年陈式刚略为困扰。

幸运的是,有心怀理想与爱惜人才的前辈为后辈撑起一片荫凉。当时,物理所所领导李德仲以及室主任李荫远等人高瞻远瞩,在所内、室内整体营造了难得的宽松包容的环境。后来,1959年底,苏联著名理论物理大师波戈留波夫(Bogoliubov)的学生陈春先回国进入物理所担任陈式刚的组长,在他的带领下,逐渐形成了一个研究多体问题和场论方法的小组,包括他本人、陈式刚、郝柏林、于渌、霍裕平五人。

陈春先的学术水平和政治思想觉悟都很高,又是领导颇为器重、亲自从陈赓大将那里“抢回来”的得力干将,因此说话较有分量。他的远见卓识和善于表达,撑开了一把大伞,为小组营造了一个学风宽松、学术民主的小环境,使陈式刚等人得以在当时轻视理论和急功近利的环境下心无旁骛,从事所喜爱的理论物理工作。

陈式刚曾在《怀念郝柏林》一文中回忆这段美好、自由的时光:“郝柏林和我同是所谓陈春先学派的成员,由于陈春先在政治上的强势、善解人意,和从当时苏联带来波戈留波夫学派的学风,使得我们这个小团体有很自由的学术风气。”[2]

有了安心的工作环境、自由的学术风气和志同道合者的相伴,大家劲头十足,组织起富有成效的互教互学活动,每周有人报告自己阅读的文献或所做工作的进展,对小组成员的研究起到了很大的推动和促进作用。

这段为学术理想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们也可以从郝柏林的文字中获得更为直观的体会:“在吃不饱肚皮的1960年冬天,陈春先、陈式刚、霍裕平和我,在物理所大楼顶上电梯间旁边的小屋里讨论非平衡统计物理的基本问题。1961年,于渌从苏联回来,也进入了这个集体……”[3]

在这片难得的荫凉下,陈式刚在学术上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1960年起,陈式刚先后与陈春先、霍裕平、郝柏林等人合作发表了《多体问题中的关联效应》[?]、《超导理论中的某些问题》[?]、《统计物理中的模拟方法》[?]、《长共轭键链的π电子能谱》[?]等文章。后来,陈式刚又陆续独立发表了《关于热的输运过程的动力学理论》[?]、《量子统计中的线性输运系数理论》[?]、《强磁场下横向输运过程的微扰理论》[1?]等文章,在理论物理界初露锋芒。

国内物理界曾戏称这个小组为“陈春先学派”。小组成员除了1980年就下海创办民营企业的陈春先,都先后在不同单位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全国范围内,这样的研究小组为数不多。小组成员郝柏林曾说,向陈春先和陈式刚学“想”,向于渌学“问”,向霍裕平学“闯”,曾是他心中的座右铭。初入科学领域,就得以同这样一批各有特点的年轻人为伍,乃是他的人生幸遇。[11]

而这也正是陈式刚感觉最好的时段之一。

2、“把胆子锻炼大,回来带领一支队伍” 

和陈春先这棵大树一起工作的时光较为短暂。1963年4月,陈式刚奉调进入第九研究所理论部状态方程组从事核武器研究工作。在这里,陈式刚得以跟随彭桓武、邓稼先、周光召、于敏等大师近距离交流学习,也感受到了新的“荫凉感”。

大师都爱才惜才。周光召始终对陈式刚这位沉默寡言、胆子略小的科研苗子格外关注。他注意到陈式刚在基础理论方面的深厚功力,也注意到这位年轻人的不善言辞和“社交恐惧症”,就在工作中不断鼓励、引导着陈式刚,锻炼这位年轻人“胆子大起来”。

1965年春节后,陈式刚临出发再赴信阳参加“四清”前,去看望了周光召。

陈式刚在1965年2月4日的日记中写到:“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三了,假期已经过去了六天,在北京还可以有两天的时间,要好好安排。上午去看了一下老同志老周(周光召),他明天就要去上海出差了,老周的讲话对人总是起不少鼓励的,与我大致谈了一下在信阳工作的情况后,我说我感到以后做好工作重要的是从实际出发,从最具体的事情做起,要大胆的干。他问我‘你现在胆子是否大了’?我说‘比过去是胆子大得多了’,他说‘就是这样,一个人的胆子是慢慢地大起来的,就是这样,它顺势助推人们前进’,他还对我说‘这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下去锻炼锻炼,回来以后带领一支队伍……’”[12]

1965年5月,从信阳回来的陈式刚开始领导一支队伍了。1965年,是我国氢弹原理突破的关键一年。陈式刚被任命为理论部第十一室第五小组组长,这个小组由周光召直接领导,主要从事用电场加速离子和磁场压缩等离子体以实现氢弹聚变反应的研究,属于我国氢弹原理“多路探索”的周光召一路。

经过一年的探索,这个小组证明了“等离子体中的电磁效应在氢弹中不起作用”。确认这条技术路线不可行,起到了集中科研力量到其他技术路线的作用。用陈式刚当年工作小结的话说,小组1965年“搞好理论部工作,在任务与学科的关系上守住了一个阵地,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使得以后配合实验做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13]

探索过程存在着诸多挑战,成绩的取得对陈式刚等人来说尤为艰辛。这个新成立的小组组员原在物态方程组,进组之前不但干的并非探索性工作,对等离子体物理更是大都没学过。面对困难与挑战,周光召再次像大树一样给年轻人撑起了一片荫凉。

为了带领他们开展工作,周光召多次强调搞原理工作要特别注意理论联系实际,要求陈式刚和组员开拓思想,向其他小组学习总体分析知识,明确物理图像。此外,周光召也时常和陈式刚谈论国内外形势和二机部内形势,向他们传授科研工作与组织工作的方法。

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个刚成立的小组不但逐渐通过边干边学的方式掌握了等离子体物理基础知识,还在周光召的引导下,基本上扭转了只埋头执行指示、干具体问题、缺乏系统思维的工作习惯,能够自己思考提出问题、找主要矛盾[1?]。

陈式刚等人还在周光召的引导下,开始注意打破界限,注意数学与物理之间的配合,逐渐树立了“为任务而去用学科”的理念。在陈式刚的笔记中,我们看到小组成员后来能够“做物理的人深入去做与上机(电子计算机)有关的问题,做数学的也不再死抠工作责任制,开始主动做分析工作。新同事来了以后,面对新的工作方式与新的学科,在任务与学科、业绩与能力上,都能把精力集中到任务与工作上,这样一来,全组成员既完成了任务,能力又得到了迅速的提高”。[1?] 

3、“搞科学就应该这样子,让大家都轻松,可以安心搞研究”

除了耐心指引和言传身教,周光召也同时庇护着陈式刚等年轻人在70年代中后期重新开始基础研究。

文革期间,受到当时国际、国内政治气候的影响,科学研究举步不前。周光召对这种情况暗自忧心。为了在科学研究上不落后,周光召顶住压力,召集了一室包括陈式刚、孙锦山在内的几名同志成立了一个基础研究小组,每周学习理论物理领域的前沿理论,为这些年轻人在当时的环境下开展基础研究撑起了一方宝贵天地。

在这方小天地里,陈式刚和同事不仅重新拾起基础研究,并且还取得了难能可贵的进展:

70年代末,小组成员在周光召的带领下研究爆轰波。在这一过程中,经周光召提议,陈式刚探索起了“反常核态冲击波”的问题并取得了相关结论。

陈式刚记录下了周光召对小组成员的殷切期待和严格要求:“老周(周光召)对我们组的要求是,要反映新的水平,要给出一个较全面的图像,知道自己的方程缺少了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要把这些东西加上去”。[1?]

注重物理图像的理念被陈式刚牢记在心,并传承给了学生,又由他的学生接续传承给了学生的学生。多年后,陈式刚回忆往事,依然不忘周光召撑起的这片荫凉:搞科学就应该这样子,让大家都轻松,可以安心搞研究。

二、成长为一棵大树

1、获得支持,重回基础研究

十年文革终于结束,科学界迎来新的曙光。1978年3月18日,全国科技大会在北京召开。邓小平在会上提出“科学是第一生产力”的口号,肯定了科研工作的崇高地位。“科学的春天”到来。在这股向科学进军的春风中,陈式刚自身科研工作也进入了重要转折期。

文革十年的闭关自守以及当时九所工作重心等原因,导致相关基础领域投入不足。面对与国外在相关领域基础研究的差距和国内在该领域特别缺乏人才的状况,陈式刚决定全心投入到非平衡自组织和混沌的基础理论研究中。而这一决定也得到了包括周光召、于敏在内的众多前辈的鼓励与支持。

1981年上半年,中科院物理所副所长洪朝生院士函至时任九院副院长于敏,邀请陈式刚到物理所兼职做研究。因彼时九所面临搬迁三线,院领导婉拒了物理所的兼职邀请,但却支持陈式刚抽出一定时间参与物理所超导与固体物理的研究工作,并在具体工作时间上也给了陈式刚灵活商定的自主权。 

2、沐浴科学春风,开拓混沌领域 

在院所前辈们撑起的荫凉之下,重新回归基础研究的陈式刚展露出勃勃生机。

1977年8月8日,邓小平主持了著名的“八八座谈会”,会上做出了接受华裔学者回国、邀请外国著名学者来华讲学的指示。国内外学术交流的大门重新打开。在政策的春风下,70年代末一批杰出的华裔物理学家应邀回国讲学,介绍最新的物理学动态。

在这股华裔科学家回国交流的热潮中,陈式刚得以有机会重新了解世界物理学的前沿动态。1979年春,他挤在中科院研究生院汹涌的人潮中旁听了李政道回国讲授的“场论简引和粒子物理”[1?],又在高能物理所旁听了黄克孙的“粒子物理引论”[1?][2?]。同时,他通过各种途径加强基础学习:参加了在北大举办的统计物理讨论班;骑着自行车频繁前往中科院玉泉路校区聆听外国专家学者的报告……[21]

这一时期,全国性的学术交流活动重新活跃起来。陈式刚开始频繁参加学术活动、汲取灵感与养分。参加1978年8月的物理学年会[22][23]时,统计物理学小组会议上所介绍的普里戈金(Prigogine)的耗散结构理论[2?],引起了陈式刚的兴趣,他决定以刚刚兴起的非平衡统计力学和非线性科学作为自己新的研究领域。

断代近十年后的重新学习、追赶过程并不容易。面对国内资料极度匮乏的现状,陈式刚与同事们白手起家,以翻译国外著作入手涉入领域前沿。两部合作译著《协同学》和《非平衡系统的自组织》相继于1984年和1986年出版。

在不懈的追赶过程中,陈式刚在新的研究领域也取得了快速进展。《非平衡系统的自组织》成为1979年全国首届非平衡统计物理耗散结构专题会议的官方材料[2?];1980年发表于《物理学报》的文章《Glansdorff-Prigogine判据与最小熵产生定理》[2?]开始提出对普里戈金耗散结构理论的异议,迈出了从学习到批判性学习的一步。

此后的十余年间,陈式刚又与从国外回来的老朋友郝柏林在非线性科学和混沌领域就强迫布鲁塞尔振子行为的分析重新开展合作[2?],并与九所同事王光瑞携手(陈式刚注:主要工作由王光瑞完成),完成了国内混沌领域具有开创意义的工作,培养了许爱国、张晓强等一批从事非平衡和非线性研究的优秀人才,壮大了我国非平衡、非线性领域的研究力量。成为我国混沌领域的开拓者之一。 

3、需求牵引研究强场物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为了满足对强场物理的任务需求,陈式刚又开始研究当时新兴的强场物理学。

1993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设立“理论物理专款”,陈式刚在于敏的建议下从中申请了一项题为“强激光场中的物理现象与X光激光”的有关强场物理的基金[2?],研究强激光与原子和等离子体的相互作用。1996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在结题项目书中评价:“以申请人为首的课题组已有出色的工作基础,有可能取得世界领先的研究成果”。以这份基金资助为起点,陈式刚引领学生开始了对强场物理这一前沿方向长达10余年的研究与探索,成为我国20世纪90年代强场领域的开拓者之一。[2?]

就这样,通过持久的奋斗,陈式刚自己也成长为一棵可以与前辈并肩站立、为后辈们遮风挡雨的大树。他开始为后辈撑起一片荫凉。

上世纪70年代末期,周光召因工作变动调离九所,与周光召共事多年的陈式刚始终记得他的殷殷嘱托:九所应找少数人从事基础研究工作。

1978年后,陈式刚向所里提出周光召的这一建议,得到所里赞同;所里此时恰好也因形势和需要,认识到基础研究的重要性,因此决定扩大基础研究的队伍,成立了一个从事应用数学和理论物理的研究组[3?]。后来这个小组逐步发展为一个基础研究室,为核心发展能力建设和培养基础科研人才奠定了基础。

三、给年轻人一点荫凉感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为解决事业后继乏人的困难局面,九所决定开展研究生教育,自主培养适合科研需要的高层次研究人才[31]。1984年9月1日,九所研究生部正式成立,由此开创了中物院研究生教育之先河[32],陈式刚的导师生涯随之开始。1984年,陈式刚成为中物院首批硕士生导师;1986年,他被国务院聘为中物院首批博士生导师。

在以“导师”身份工作的这40年中,陈式刚,这棵曾经受到诸多前辈庇佑与荫凉而成长的大树,因为曾在自己的成长中得到的无私关照,也逐步接过接力棒,力所能及地为年轻的后辈们撑起大伞,将这份荫凉感传承下去。

1、始终研究与国家需求紧密相关的大问题 

就像当年陈春先、周光召等人在艰难时局中带领年轻人坚持钻研大问题、坚持前沿基础研究一样,陈式刚始终不忘带领学生研究大问题、难问题。

2004年,陈式刚在为庆祝中物院研究生院成立20年撰写的文章中,曾描述他的这一理念:“在研究工作中,发现问题是最重要的”,“导师的主要责任是以其对研究领域中基本问题的深刻理解和长期积累的科研经验,把握正确方向,从而提高学生的学术水平”,“一般是选前沿课题或是交叉科学的课题,或是有一个前人没有过的想法,使学生的思考活动有较大的余地。在日常的科研活动中,我们往往是在做与某一大问题有关的小问题,只有靠全世界科学家的共同努力,才能最后找出问题的所在,有心的得机遇者能解决大问题。因此,我们要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始终不忘大问题,经常想着工作可能有的意义”,[33]“要做到这一点,导师必须经常阅读本学科的最新重要文章,思考其中的根本问题。”

不满足于做小工匠、发快文章,着眼于研究大问题、做大学问。秉持这样的眼界和格局,陈式刚多年来始终站在学科研究的最前沿,以前瞻性的眼光带领弟子们在广袤的物理世界开疆拓土。

90年代初期,强场物理兴起。为了满足国家任务需要,陈式刚和于敏、贺贤土、常铁强、张毓泉等人成立了国内较早的强场物理讨论班;1993年起至2003年前后,陈式刚又以强场物理为研究对象,相继开展了若干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专项课题研究,啃“强场”这根“硬骨头”。在探索“强场物理”这一大问题的征途中,陈式刚培养出了一批优秀人才,3名学生都因强场物理的研究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杰出青年基金资助,甚至连学生的学生也因从事强场研究成为青年科技人才中的翘楚,在国家优青、双百人才等项目评审中屡获资助,这个研究群体通过十几年的探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谈及当年跟随陈式刚一同开垦强场领域的往事时,学生刘杰回忆道:“刚入所时,映象混沌我比较熟,做起来较顺,甚至做点数学里的孤子我也没有问题,但陈老师指导我研究当时对我来说很陌生、甚至困难的强场物理。我现在回头想想,就非常感谢陈老师的安排。假设是我依然只做混沌非线性,那我的视野和研究方向就有所限定。但是做了强场以后,跟后面的量子物理、以及激光聚变等很多东西都联系起来了。这就对我后来发展产生很大帮助。”[3?]

探究最核心最基础的大问题,并不意味着陈式刚盲目探索前沿,他不但自己每一个研究方向的选择都与国家需求紧密结合,也不断将“研究与国家和社会需要相结合的大问题,尽社会赋予自己的责任”这一理念传递给后辈。

他曾在访问母校瓦市小学时,这样寄语孩子们:“我喜欢的事是去探索和发现世界的基本原理。但我们生活的社会更需要的是用基本原理去解决实际问题。我所从事的工作都不是完全从个人的兴趣出发的,而是兴趣与国家和社会的需要相结合的。人总是生活在社会中的,你可能与社会发生矛盾,也可能得到社会的支持。如果你尽了社会赋予你的责任,你的工作和生活就会得到社会的支持,获得持久的和更大的动力”,“应该将个人兴趣与国家需要相结合”。[3?] 

2、精进自身、教学相长

在引导学生研究大问题、大学问的同时,陈式刚也不断精进着自身。他不断地探索、学习,以不断提升的自身境界为学生的自由探索撑起更为广阔的空间。

“很多人请教陈老师各种问题。有些问题并不是陈老师熟悉的。这时候,陈老师总会听清楚你的问题后说‘这个我不熟悉,可以去看看什么文献资料’,经常在事后,陈老师会把他说的文献和他认为重要的文献找给你”,“对有求者,陈老师事必躬行”。

陈式刚的第一个博士生赵宪庚也印证了这一点:“我博士研究生时对布拉赫电子在外场中的动力学问题产生了兴趣,沉迷于寻求这个问题的解析解。一日,我发现在周期场驱动的情形,其演化算符似乎存在解析的封闭解,可以给出解的形式。我把推导的手稿呈递陈式刚老师审阅。陈老师当时科研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却为了解答我的疑问认真研究。几天后陈老师来找我,说这个推导有一个错误,即未考虑算符的对易问题。我对陈老师的功力真是由衷佩服。”[3?]

尽管陈式刚帮助周围人解决了许许多多个关键问题,他却并没有发文章的“野心”,不用这些答疑解惑换取些什么。常常在解决完关键问题以后,弄懂了,就毫无保留的分享出去。这一点,从陈式刚的著作数量中就能看出。和多数人相比,陈式刚并不是一个“高产”的科学家。但在学生们眼中,陈老师发表论文和出版著作中,几乎没有多余的无关内容,含金量很高,这使得陈老师的文章阅读起来非常费劲,但是一旦读懂之后,收获也非常大。

不仅在求学期间,甚至在毕业后,学生们也保持着向陈式刚请教的习惯,不管是学术上的还是工作上的问题,陈式刚都一如既往地耐心倾听与解答。曾有一位已工作多年的学生谈到,多年来,每当遇到工作或生活上的困惑时,依然保持着向陈老师诉说的习惯,陈老师从不随意评价别人,仅仅在诉说和陈老师的聆听中,自己就能够获得内心的宁静。

也正是因为这份无私的,毫无保留的指导和耐心的倾听,使得学生们眼中的陈式刚在沉默少言的外表下有一颗外冷内热的心。学生们常说:“每当需要陈老师的帮助时,他会一点没有私心的把他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他比周围很多人更热。”“外冷内热,都在心里。” 

3、尊重天性、因材施教

除了耐心倾听、答疑解惑以外,陈式刚能够对所有学生的性格和研究兴趣进行极大的尊重;在尊重中,培养着学生的积极性、创造性和独立工作的能力。

这一理念同样在他写给中物院研究生院成立20年的纪念文章中提到:“在确定方向、阅读文献后,最好能让学生自己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或使学生接受导师的想法并变成学生自己的想法。此后,导师只要通过讨论帮他纠正不妥之处,并启发他往更深广处去思考问题就行。沿着学生的思路,肯定其成绩、纠正其错误,使他想得更深更广,正是这种做法能培养学生的兴趣、独立工作能力和创造精神。”[3?]

而这份对学生研究兴趣的尊重和全力支持,是建立在陈式刚自身实力与格局基础上的,是需要深厚功底和开阔眼界才能达到的境界。

比如学生张广才,在入学前所学非平衡自组织,而是生物物理,曾做过心脏动力学研究,陈式刚就在其学科背景的基础上引导他进一步深入研究心脏的非线性动力学。又如同样是做强场物理研究,陈式刚为学生刘杰、鲍得海和陈京指导的方向就各不同。刘杰大学期间学习天文,对经典哈密顿动力学较熟悉,于是陈式刚就指导他从经典轨道做起;博士后鲍得海熟悉场论,于是陈式刚让他做量子散射理论;而研究生陈京则发展数值求解薛定谔方程的方法。

4、幸福观、人才观:让天赋自由 

除了在科学研究方面的引领与指导,陈式刚也以极高的精神境界在价值观、人生选择上为学生树立了榜样。

陈式刚一直将爱因斯坦关于教育的这段话奉为座右铭:“在学校和人生中,最重要的工作动机是工作中的乐趣、获得成果的快乐,以及认识到成果对社会有价值。我认为学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唤醒和强化年轻人的这些心理力量。只有这种心理基础才能让人愉快地追求知识、艺术等人类最高财富。”

基于这一理念,陈式刚尊重着学生们的天性、因材施教引导着学生自由探索所爱。在做科研选择时,不受热点、名利的诱惑,去守住本心,坚持探索基础的、核心的大问题。“客观讲,每一个学习物理的人,小时候都有对自然界,对周边事物的好奇,希望探究事物的本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或为利、或为名、或为生活所迫,大家逐渐丢失了对自然、对周边事物的好奇心,随波逐流。智商高的、基础好的大有人在,但能够守住自己本心的寥寥无几。”[3?]

当下,多少人活得看似热闹,却孤独困在由外界评价、他人定义的围城中不得解脱。而陈式刚,在看似单调生活和沉默寡言的表象下,以自己逾一甲子的辽阔经历掷地有声地告诉年轻人:人应当摆脱外部评价的束缚,了解自己的天性,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尽自己应尽的社会责任。

陈式刚的人生,正是一场探索之旅,他始终饱含着充满好奇、锐意探索的执着,从未停下探索的脚步。几十年如一日地坐在书桌前看书学习推导公式,平静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又平静地转身而去。而这平静的外表下,是一个又一个难题的攻克、一个又一个创新思想的产生,是一颗追求创新、不断开拓的执着之心。

他用一生向年轻人示范了,当人们遵循本心追求真正所爱时,生活所能呈现的可能和人生所能达到的境界。这不仅是职业观,更是人生观、幸福观上的指引,真正鼓舞着年轻人把道路越走越宽。

而这样充满好奇与探索、不断开拓创新的辽阔一生,在表面看来却又是那么的宁静、自然与祥和,宁静到在学生眼中“如果说陈老师办公室有一粒灰尘的话,那么这粒灰尘都是安静的”[3?];宁静到连这份优美的师承都是安静的——

弟子刘宗华说:“现在每天沉浸在文献、学生之中,非常充实。对生活的要求越来越简单,除了科研,好像也没别的可干了,我觉得这样挺好!”,“我好像慢慢的,慢慢的,变成了陈老师。”[??]

[1]郝柏林:《怀念陈春先》,《物理》2009年第38卷第11期。本文曾在陈春先告别仪式上印发,原题是“陈春先在1959-1966”。2004年8月23日《科学时报》发表时,标题由编辑改为“不甘寂寞的人生——追忆陈春先在1959-1966”,并删去了多处人名和事实。这里为原稿,并附有陈式刚和霍裕平两人对初稿的反应。

[2]陈式刚:怀念郝柏林,2018年3月,内部资料

[3]郝柏林:《怀念陈春先》,《物理》2009年第38卷第11期

[4]陈春先,陈式刚,霍裕平,多体问题中的关联效应[J],物理学报,1960, 16(08):462-470.

[5]陈春先,陈式刚,霍裕平,超导理论中的某些问题[J],物理学报,1961, 17(01):31-40

[6]陈春先,陈式刚,统计物理中的模拟方法[J],物理学报,1961, 17(02):77-88.

[7]郝柏林,刘德森,陈式刚,长共轭键链的π电子能谱[J],物理学报,1961, 17(07):289-303

[8]陈式刚,关于热的输运过程的动力学理论,物理学报,1962, 18(06):305-310.

[9]陈式刚,量子统计中的线性输运系数理论,物理学报,1963, 19(07):456-465.

[10]陈式刚,强磁场下横向输运过程的微扰理论,物理学报,1964, 20(07):579-595.

[11]郝柏林:《怀念陈春先》,《物理》2009年第38卷第11期

[12]陈式刚1964年12月-1965年5月的日记手稿

[13]陈式刚1965年底《科研情况检查》手稿,未发表,内部资料

[14]陈式刚1965年底《科研情况检查》手稿,未发表,内部资料

[15]陈式刚1965年底《科研情况检查》手稿,未发表,内部资料

[16]陈式刚1980年3月4日《工作小结》手稿,未发表,内部资料

[17]陈式刚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小组,资料长编,2022

[18]刘音:《李政道1979年回国讲学活动及其影响》,2020年11月7日,微信公众号“返朴”,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Dx0tHr5WteRROlhqYQbv2Q)

[19]郑志鹏:《中科院高能所前所长郑志鹏追忆MIT著名物理学家黄克孙》,2017年8月15日,网址:https://mp.weixin.qq.com/s/n129LPhF8LEwh1M28Oo3jA

[20]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理论物理研究室的发展历程,2009年9月14日,网址:http://www.ihep.cas.cn/kxcb/kpcg/gnwl/200909/t20090914_2482056.html)

[21]陈式刚1980年3月4日《工作小结》手稿,未发表,内部资料

[22]王士平、杨国桢:《中国物理学会80年》,《物理》2012年第41卷第8期,第506页-第512页

[23]自然杂志通讯员:《物理学界的一次盛会》《自然杂志》1978年第5期第60页-第61页

[24]任光耀:《六次会议十年进步——为中国非平衡统计物理首届年会十年而作》,《科学》1989年第3期,1989年7月25日

[25]郝柏林:《全国非平衡统计物理(耗散结构专题)学术会议在西安举行》,《物理》,1979年第6期第567页

[26]陈式刚,反应扩散系统中的涨落问题,物理学报,1982, 31(01): 50-57.

[27]陈式刚. 我的工作经历和体会. 心声(内部资料)

[28]陈式刚. 我的工作经历和体会. 心声(内部资料)

[29]陈式刚院士的学术生命路径研究,吕文娟,刘洁,黄烁,岳影,刘杰,(待发表)

[30]陈式刚. 我的工作经历和体会. 心声(内部资料)

[31]李振坤:一段回忆,《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研究生教育(1984-2004)20周年纪念》,江秉慧、吕旗、罗达十等编著,2004年,内部资料

[32]龙新平:承前启后、保持特色、开创我院研究生教育新局面,《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研究生教育(1984-2004)20周年纪念》,江秉慧、吕旗、罗达十等编著,2004年,内部资料

[33]陈式刚:教学相长,2004年10月,未发表,内部资料

[34]陈式刚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小组. 刘杰口述访谈(内部资料). 2021

[35]陈式刚2009年10月25日访问母校瓦市小学时寄语小校友:兴趣与国家和社会的需要相结合——寄语小校友

[36]陈式刚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小组. 赵宪庚手稿(内部资料). 2021

[37]陈式刚:教学相长,2004年10月,未发表,内部资料

[38]陈式刚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小组. 赵英奎手稿(内部资料). 2022

[39]陈式刚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小组. 傅立斌手稿(内部资料). 2022

[40]陈式刚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小组. 刘宗华手稿(内部资料). 2022

陈式刚
中国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