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今天(2021年8月24日)是程莘农院士诞辰100周年的日子,谨以此文纪念这位著名针灸学家。
王宏才
特殊的日子,总能勾起对往事的回忆!尽管程莘农院士已经离开我们很多年了,但是,每当我走过中医科学院与东直门医院交界处的红楼时,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程院士在那间二居室的小房里住了几十年,在通往红楼的小路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回忆。
最早知道程老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我上大学时,看到一本厚厚的《中国针灸学》,主编“程莘农”三个字印象特别深,或许我对名字有种特殊的感应,我对程老名字最初的感觉是:不仅好听,而且寓意好深。后来听说程老当选了工程院院士,对程老更是增添了几分神仰。1995年,当我决定备考博士研究生时,程老便成了脑海里经常浮现的“导师”。功夫不负有心人,1996年,我如愿考取了程老的博士生。从此,我便每天都能坐在程老的对面,看他如何诊病,听他讲过去的故事,感受他的点点滴滴。
记得我第一次踏进程老诊室的情景,那是1996年9月的一天,对于习惯了早8点上班的我为了表现勤奋的上进心,7点半就来到了程老的诊室。当我走进诊室时,看到三、四个病人已经下床整理衣服,我知道我来晚了。于是,第二天我又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了诊室,结果与第一天的情形一样。后来我才知道程老每天6点就上班了。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一个阶段性的工作节奏,其实不然,早上6点上班他坚持了近30多年,而且不管寒来暑往,风天雨雪,恪守不辍。我在探究这个动作背后的信念时,程老非常平静地说:“我每天坚持比别人多上2小时班,是想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也想为上班的患者提供方便,他们看完病还可以去上早班。”原来朴素的情怀也可以成就非凡的举动。
一个人的挚爱与追求在困境中最能体现。1992年的冬天,程老被一辆自行车撞断了股骨,手术后医生要求他至少静养三个月。可是不到20天,他就拄着双拐开始了上班了。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感到臀侧部有些发凉疼痛,仔细一瞧,发现固定股骨的钢条断了,一端穿破了皮肤,裸露在外面。这是一种什么力量竟然能折断钢条,又是什么力量让程老带着如此的病痛坚持工作?我想可能是除了他对中医的热爱,剩下的都是执着。
的确,程老热爱中医爱到了“过分”的程度,这一点中医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熟悉程老的人都知道如何利用中医这份情结与他沟通。在我考研之前,想着程老一定很传统、很倔强,然而后来与他一起学习工作的经历改变了我的想法。其实程老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他热爱中医,却并不排斥西医。记得刚入学不久,程老说:“研究生,主要靠自己,你要结合自己的特点、兴趣,来做研究。”这句平淡的开堂语,给了我思想一个很大的解放,后来我的毕业论文就选了自己喜欢的糖尿病方向,而且,非常很幸运我们科学院的朱丽霞研究员(我非常崇敬的一位生理学家)也成了我的指导老师,她教会我许多科研的方法和智慧。那是一段我所经历过的中西医结合最和谐的日子,充满着难忘的回忆和感动。
程老不仅在指导研究生选题及课题内容等许多方面显示出他的包容,甚至对经络的研究,他的态度也很开明。作为国家八五“经络研究”攀登计划首席科学家他曾说:对经络不要预设结果,研究出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再比如,程老在临床中经常说的四句话:“以证为凭,以精为准,以适为度,以效为信”这些话无不显示出客观务实的学术态度。尽管中医是他的情怀,但是,古为今用,勇于创新的思想更是他一生的践行准则。
国医大师路志正曾给程院士题了“针灸泰斗、传播环球”八个字,把我们带回到上世纪70年代。1971年詹姆斯·罗斯顿在《纽约时报》讲述他接受针灸治疗的故事点燃了世界人民对针灸的好奇心,1974年中岛宏(曾任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的夫人安瑞中岛访问中国,在北京、上海、南京三地转了一圈,她回去后不久,世界卫生组织西太区便向中国卫生部提出在北京、上海、南京开展针灸国际培训的计划。1975年4月第一期“外国医生针灸学习班”在中国中医研究院针灸研究所举办(后升格为“中国北京国际针灸培训中心”),此举开启了有组织有计划的国际针灸教育。程老是这项计划的主要开拓者和领导者之一。他主编的《中国针灸学》就诞生在这个时期。后来它的中文版再版5次,英文版再版4次,盗版无记次。除英文版外,还被翻译成德、意、法、西、葡等多种文字,还曾经作为多个国家针灸考试的蓝本。这部经典之作为针灸的国际传播和全球针灸从业人员素质的提高发挥了重要作用。
程老书法是公认的好,也是一字难求,但在传扬针灸上却不惜笔墨。凡是到国际班来学习的学员,在结业仪式上都会得到一幅程老亲笔书写的“针灸传扬”书法作品,也正因此,程老赠字成了培训中心培训工作的一个亮点。程老赠字用的纸墨都是他自己花钱买,我曾给程老送过一批纸墨,但程老说:“我买纸是我的心意” 。我粗算了一下,给来华学员送字这个节目程老坚持了29年!29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它足以改变人们的许多想法。但是,程老为针灸走向世界所做的这个小小的动作始终未变。如今,程老的愿望随同“针灸传扬”这四个娟秀的大字已经飘扬到了106个国家。在推动针灸国际传播与发展的征途上,程老付出了真情,也收获了荣誉。如今的针灸已今非昔比。过去我们总爱说“中国针灸”,现在我们更关切“世界针灸”,概念的变化印证着时代的发展。
一些报道在讲述程老的辉煌:他1994年当选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1998年入选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2009年获首届国医大师称号;2010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医针灸”代表性传承人;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程老几乎囊括了一个中医人所有的最高殊荣。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是什么造就了程老的成功?
2012年8月,在“弘扬中医针灸·传承中华文化——程莘农院士学术思想传承研究大会”上,我做了程莘农院士成就报告,我从教育、国际传播、经络研究、针灸技法、促进中医发展、大医精诚以及书法造诣等7个方面进行了总结。当有一天我听到一句话:“能够总结出的成功经验可能都不是经验”是,于是我相信成功是很难复制的。但是,我所亲历过程老的故事仍然给成功注解了二个要素,那便是对事业的热爱和坚持。
对我来讲,在特殊日子里写作是表达思念的方式,就像对我一生有过重要影响的另外两位老师:我的父亲和郭诚杰国医大师,我也曾以同样的心情写下了《有一种死亡叫凯旋》和《有一种垂范叫气场》。文字的表达总是苍白的,好在怀念总是无限的。
(作者系中国中医科学院教授、主任医师,程莘农院士学术传承人)
本文作者王宏才教授(右)与程莘农院士合影
学人小传
程莘农院士简介
程莘农(1921.8.24—2015.5.9),中国中医科学院资深研究员、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首届国医大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中医针灸”代表性传承人,第六、七、八届全国政协委员。
1921年8月24日出于江苏淮阴,1931年随父学习中医书籍,1936年拜温病专家陆慕韩为师。1948年获得民国考试院中医师证书,1953年清江市中西医进修班结业,1955年考入江苏省中医进修学校,后留校任教。1957年调入北京中医学院任针灸教研组组长,兼附属东直门医院针灸科组长、副主任、主任医师、教授。1976年调到中医研究院(今中国中医科学院)后从事针灸临床、教学、科研工作。
程莘农院士曾任国家八·五攀登计划“经络的研究”首席科学家,中国针灸学会副会长,世界针灸学会联合会高级顾问,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医学评议组成员,中国国际针灸考试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北京国际针灸培训中心名誉主任,中国医学基金会常务理事,卫生部老干部书画研究会名誉副会长,美国、挪威、南斯拉夫等国家针灸学会和针灸学校名誉主席、名誉校长等职。
程莘农院士是新中国中医针灸教育事业的重要奠基人之一,新中国针灸国际传播与发展开拓者,在中医针灸科研、临床等方面成绩斐然,其主编的《中国针灸学》是风靡海内外的国际针灸教材,为针灸事业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