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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品先院士:“做科学不到一线去,这个习惯非常坏”

2024-03-25   中国科学报   阅读量:198

    文 | 《中国科学报》 记者 刘如楠 丁典  见习记者 戚金葆

汪品先乘坐“深海勇士”号下潜。受访者供图


    近日,迈入88岁门槛的海洋地质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汪品先决定告别在线视频弹幕网站——哔哩哔哩(B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珍惜跟成千上万年轻人的友谊,我忘不了大家的热情。”


    170多万粉丝,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播放量,刷满屏幕的叫好喝彩……汪品先说放弃就放弃了。


    “我希望在最精彩的时候停下来,这是我的人生哲学。”汪品先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说。


    此前,汪品先在82岁的时候曾乘坐“深海勇士”号在南海3次下潜。对此,他对《中国科学报》表示,“我想批评现在那些不到一线去的科学家。”“做科学不到一线去,这个习惯非常坏。”

    告别B站,回归科学


    《中国科学报》:您入驻B站出镜做科普已经两年多了,平时会看大家发的弹幕和评论吗?对哪条内容印象最深?

    汪品先:我看得非常少,难得去扫一眼。有几次,看到大片大片的“爷爷”“爷爷好”的弹幕,确实让我很感动。作为教师,得到的最大回报就是学生的成长和反应。


    《中国科学报》:您告别B站后,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汪品先:我有“更重要的事”做。几十年来,我把深海科学做起来了,但逐渐发现,不与整个地球科学结合起来,就是自娱自乐。


    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学科划分越来越细,我们需要把它们综合起来。特别是深海和陆地,地球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当把深海研究加进去,整个地球科学都要重新考虑。因此,接下来的两年,我希望推动深海研究与整个地球科学研究的结合。


    《中国科学报》:前几年,您曾说85岁之后要在科学上刹车,似乎没刹住?


    汪品先:前几年我的重心放在了科学与文化上,2021年在同济大学给学生开了公选课《科学与文化》,后来出版社将课程录音整理成书出版。


    之所以开这门课,是因为我在活了那么多年后,感觉到科学创新问题的根源在文化上,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不利于科学创新的部分。


    后来就想写两本书,一本是从文化角度看科学,另一本是从科学角度看文化。前者是2022年出版的《科坛趣话》,而后者很难写下来。原因之一是我的文化功底、古文功底不够,对于西方文化了解得少。如果我活得长,我希望再去做这件事。


    于是,我重新计划,假如我活到90岁,这5年干什么事。前两年已经过去了,做的是科学与文化和科普工作,接下来的两年我会回到科学上去。

    “唯独在时间上我很小气”


    《中国科学报》:您的时间规划一直都是如此清晰吗?

    汪品先:现在我早上7:30到办公室,晚上9:30回去,一周7天。几年前生了场病,现在回得比较早了,之前都到晚上12点多才回家。


    什么我都可以很慷慨,钱我也不在乎,但唯独在时间上我很小气,因为我没有。


    《中国科学报》:您这么大年龄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拼?


    汪品先:现在条件这么好,大家都对我很好,为什么不多做一点事情?我到现在才知道,年轻时有很多做法是不对的,老了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中国科学报》:您似乎并不在意年龄,怪不得大家都叫您“老顽童”。您82岁的时候还乘坐“深海勇士”号在南海3次下潜,这令人惊叹。当时,您为什么坚持下潜?


    汪品先:原因很简单,我研究深海却没见识过深海,多难受。“蛟龙”号下潜的时候我就非常想去,但没去成。到“深海勇士”号,我有了机会。


    还有一个原因,我想批评现在那些不到一线去的科学家。我领头“南海深部计划”时,有些人获得了几百万元甚至上千万元的经费,四五十岁、年纪轻轻,当了教授就不出海了。


    早年间胡适就曾批评我们的士大夫都是宽衣大袖,不动手了。做科学不到一线去,这个习惯非常坏。


    我也懂得,批评人家100次,不如我自己做一次。之后别人再说“身体不好”什么的,我就说“你瞧着办”。所以我也是憋着一股劲儿,真正下去了,一点困难也没有。后来船长跟我说,“下次去马里亚纳海沟你再来!”

    “两头在外,不算好汉”


    《中国科学报》:您曾说自己“有点分量”的工作,都是在当选院士以后、60岁以后做的,还开玩笑说自己是“院士后”,可60岁已经是常人退休的年龄了。

    汪品先:我对现在的退休年龄是有意见的。对于体力劳动的人,60岁退休比较合适,但对于知识分子,特别是很多科学家,到了60岁,他才懂得科学该怎么搞,这时却让他回家去了。


    我认识一位老师,退休之后在科研上仍然很有想法,但他只能把想法告诉学生,由学生去申请,他来给学生“打工”。


    所以我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时候,有一年建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设立一个“夕阳基金”,退休的科学家可以申请小额基金,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可惜这项建议没有实现。


    《中国科学报》:我们提倡“给年轻人机会”,60岁之后如果仍然在岗,会不会挤占了后来人的资源和机会?


    汪品先:我觉得要厘清两件事,一个是对资源的占领,或者是对领导权的占领,另一个是科学研究。


    我一二十年前就不再招生了,因为当时我发现,如果招生,我的学生以及我学生的学生就会有问题,所以后来我就自己干。


    郑板桥说,难得糊涂。既然是别人在当家,我们就不要说三道四,不要去挤占别人的位置和资源。


    但是,自己的科学研究是可以继续做的。应当让退休的老师把那些没做完的课题、项目继续做完,还可以尽量给这些老师留间办公室或者留张桌子。


    《中国科学报》:您对年轻学者有哪些建议?


    汪品先:不要因在国外期刊发一篇文章就高兴。如果自己没有新思想,那还是“外包工”,外国人出的题目,你买了外国仪器,做完了以后在外国期刊发表。


    两头在外,不算好汉。我们要做自己的研究、引领性的研究,这并不容易。我现在只能提出问题,希望吸引后人解决。

汪品先
中国科学院院士
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