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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玉梅院士:卓越而有趣,“去做,就好了”

2024-01-16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新闻网   阅读量:632

    作者  李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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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2024年1月14日

《新民晚报》“星期天夜光杯”栏目

    走近闻玉梅院士,是这两年最温暖的事之一——就像雪地里烘到一盆炭火,风雨中抱住一棵大树。

    看遍繁花,历尽劫波,闻老师从不骄矜自得,也不愤世嫉俗,“去做,就好了!”

    ——“闻老师,我要写你。”  

    “别写,不值得,没啥贡献,普通一兵。”

    类似的对话,在我们之间多次出现。

    不管,去做,就好了。

    1月16日,闻玉梅院士九十初度,是为敬。

    01 用一堂科普课,告别2023

    2023年12月30日,国定路经世书局。闻老师款款坐下,米黄色羊毛衫外面套了件黑色休闲西服,刚柔相济,人和病毒的故事,被她讲得悬念迭起,带点上海腔调的普通话,刮辣松脆,好听得来。“看看这些病毒,核酸外包着蛋白,排列多姿多态。狂犬病毒像不像一粒粒子弹?天花病毒就像砖头一样,艾滋、SARS多漂亮,流感病毒就不好看。美国微生物学会把它们做成了领带,喏,送了我一条‘乙肝’,哎呀,也不大可爱的。”那语气竟有些宠溺,像在讨论一群幼儿园小朋友——在这个“病毒幼儿园”,她浸润了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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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玉梅寄语新民晚报读者

    都知道,她是全球治疗型乙肝疫苗的首创者。有位中学老师提问了,“学生中有乙肝病毒携带者,该如何保护其他健康同学?”闻老师温和作答,“只要别输入他的血,不需要特别对待啊!”她说,从前我做讲座,有个小年轻站起来问,“我考公务员成绩很好,因为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被拒了,您敢不敢招我?”我说:“那有什么不敢,只要你考得上!”他真的考上了,“现在他研究做得很棒,还娶了美丽的太太,生了白白胖胖的娃娃!”这老太太啊,稳若泰山,暖如春风。

    02 用淡淡一句话,道尽挚爱

    闻老师是名士,佳话甚多。于笔者,成为“梅粉”,起于三件事。

    一是2020年2月。口罩紧缺,她和团队火速进行“非常研究”:一次性医学口罩电热吹风处理可再用——这极大缓解了“口罩饥渴症”。人民日报客户端上海频道推送的报道和相关短视频,阅读量上千万,加上其他平台,不计其数——望九之年,排众而出,急百姓所急,用科学排忧解难,我敬闻院士。二是2022年5月。听了她的线上课程《人与病毒,共生又相克》,很解渴。她一字一顿:“奥密克戎绝大部分是轻症,要防,但不要恐惧,恐惧比奥密克戎本身还要可怕。从古到今,没有一种病毒或细菌会打败一个民族或国家。不要用过多人为的、想当然的方法,一定要科学防疫。”拳拳切切,让人鼻酸,我爱闻院士。

    三是听恰巧是闻老师芳邻的好友说,非常时期,常常看到闻院士在楼群里说,她又在楼道放了好吃的,欢迎左邻右舍去拿。静默中,她一边赠人“玫瑰”,一边奋笔疾书。彼时,她的老伴、知名儿科专家宁寿葆刚刚远行,关在家里的闻老师,在照片上的他陪伴下,用两个月克服视网膜萎缩,在半失明状态中,“敲”出十万字——《我的乙肝情结》(复旦大学出版社)。开篇第一句,“我是一个步行者……”随后她感谢了恩师余?、林飞卿、谢少文,都是我国微生物免疫学领域著名科学家;也感谢了丈夫,淡淡一句话,道尽挚爱,“没有他,我走不到今天”。看到一张会议合照,很多人,中间是她和宁老师,她悄悄牵住他的手,旁若无人……1958年,这对大学同班同学结褵,恩爱了6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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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岁生日与先生宁寿葆合影

    十余次浅斟深聊,只见她掉过一次泪——家里,宁老师遗像旁,总有怒放的鲜花,“太想念他了!”一语泪奔,“我现在做的事,都是他希望我做的!”这样的她,家国事业,情义担当,处处让人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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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用忠肝义胆,报效祖国

    终于,2022年的秋天,粉丝登堂入室,吃到了偶像的家宴。

    她说:“哈,我差点和你同行。1951年考大学,第一志愿国立上海医学院;第二志愿复旦新闻系;第三志愿是复旦英文系,我英文好,第三志愿总归接得住。”“国立”二字,咬得很重,听得出那份傲骄。和上医相依为命70余年,那真是她的命。这个段子,她说过多次。直到有一天,一位新闻系晚辈略不服气,“第二志愿啊,新闻系录取分数很高的好吧!”她言不由衷,“啊呀,真是抱歉了!”我在旁大乐。第一次见女神,看她用手机点外卖,“这个樟茶鸭真的好吃,刚送到,你们快吃”。听她刮辣松脆讲故事:“‘文革’后期,工宣队师傅找我,说同意我搞乙肝研究了,真是喜出望外啊!改革开放了,第一次受邀参加病毒学国际会议,手续繁杂,外汇难搞,一直惊动到市领导,那时不懂市委书记是什么官儿,就记得上医党委副书记冯光说,‘我们尽力了,对你是人才投资。’”这句话,闻玉梅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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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院士与作者(左三)

    第一次越洋飞行,她不敢吃飞机餐,“怕人家要钱”;满座金发碧眼,众目睽睽,她倒敢抢话筒,“心砰砰跳,还不知要问什么,先抢到再说。国家投资我,不是让我光带耳朵的”,她胜在不怵,“我是闻玉梅,来自上海,中华人民共和国”,满场“哗”然,国门初开,这样的中国学者很罕见的。她用地道英语,向著名疫苗学家Hilleman发问:“为什么乙肝疫苗只用表面抗原制造?如果用含核酸的病毒颗粒制备,是不是更有效?”这一问,开启了她和乙肝疫苗国际学术界的漫长对话。1980年,她通过世界卫生组织考试,去英国伦敦大学学习。她省吃俭用,回国时“奢侈”地为实验室购买了低温冰箱和幻灯机,光运费就90英镑,当时参观伦敦桥是4英镑……现在,她仍时不时去办公室,指导学生,追踪海外最新成果,“活着,就要工作,就要报效祖国。毕竟,那么难的时候,国家给我投了资。”

    04 用一路跋涉,成就醒目的路标

    步行者闻玉梅,一路跋涉,自己也成了最亮的路标。

    上世纪60年代,在贵州乡村,她帮苗族妇女接生,触目惊心的缺医少药,让她下了决心,多为这样的人群服务。有一年,全国流行红眼病,医生们困惑,致病的是细菌还是病毒呢?她竟把患者的眼泪,经过除菌过滤,滴到自己眼里,证实是病毒感染。后来才知,这是一种肠道病毒,会引起神经系统症状,甚至瘫痪,“病人太多,总要有人试一试,应该冲!”40岁时,她向乙肝“亮剑”。“‘乙肝大国’这帽子,是我心头大痛”,她和同道,用一个甲子的光阴,追杀乙肝病毒。1986年,她组建了中国第一个医学分子病毒学重点实验室。1995年,她在《柳叶刀》发论文,开创性提出“治疗性疫苗”概念,被国际学术界高频引用。之后,她研制的“乙克”逐渐进入了临床,疗效明确,“如果最终能让乙肝病人解除病痛,会是我一生最开心的事了!”1999年,她获评中国工程院院士。2003年“非典”闹腾,钟南山请闻玉梅南下驰援,年届古稀的她,一头扎进香港、广州的病毒实验室,与病毒肉搏。2012年,她办杂志,和德国马尔堡病毒研究所教授Hans-Dieter Klenk共同担任《新发病原体与感染》的主编,那是中国内地第一本由民间创办的国际医学期刊。2020年,她的团队仅用3天,就分离出新冠病毒毒株。2024年1月6日,她获评“上海市科创教育特别荣誉”。——关于这些,她都不响。满心满眼,都是眼下的急难愁盼,她时不时挺身而出,声音嘹亮。与新冠疫情全面决战之际,她为战友竖起盾牌,“每一位在一线奋战的医务工作者,都是英雄。我诚恳地希望,多一些关爱,多一些理解,不要做无谓之争,更不要无端指责,顾全大局,同心战疫”。牵挂医学教育改革,她呼吁,“教育要有一定的宽容度和试错空间,才会有层出不穷的人才,才会有创新”。医疗反腐,她在媒体发文,“清除害群之马,让千里驹蹄疾而步稳……”她有句口头禅,“我说不可以!”那必是有人触碰了她的原则底线,立即拗断,没得商量。她还说,“做事,不要太在乎效果,不要在乎有没有用。重要的是敢不敢做,都不做、不说,什么事都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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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千万人吾往矣,她就是这么个爽气通透、敢作敢当的大先生。这样的胆气,并不只有医学撑得起。10年前,伤医事件频发,医生普遍产生职业焦虑,她和哲学家俞吾金等一起,开讲《人文医学导论》,线上共享,4年间,百余所大学、近5万学生选修。她不愿意“眼中只有瓶瓶罐罐”,自己弹得一手好钢琴,还是京戏名票程君谋的入室弟子,唱谭派老生。曾被表哥王元化带着,和汪道涵一起听戏、论戏。她也琢磨,“全球化时代,怎么保持和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位“步行者”,气场强大,“卓越而有趣”,妥妥的“大女主”!

    05 用赤子之心 ,传科学家精神

    闻老师的家族,大师如云,堪称现象级。她是闻一多的侄女,闻家傲骨书香,而她的娘家,桂家的故事也传奇。有次闲聊,她说我有个表弟,很厉害,研究传染病的,整天往乡下跑。河南某地出了怪病,他疑心是艾滋,把病人的血样亲送北京,找我在CDC的学生检验,确认了,他还把艾滋病人接到家里救治……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的桂希恩,曾获评央视“感动中国”人物,被誉为“一个教授做的五年工作,可能影响中国五百年”,是她表弟?“表兄弟中,我和他关系最好”,她翻出两人微信对话,“有一阵没联系了,蛮牵记的”。我找到网上近期桂教授和学生打篮球的小视频,她大开心,“哇,身体不错——看我弟弟,帅吧!大学毕业,他非要去青海,一呆十几年,骑着马看病,自己家徒四壁,乐此不疲。”桂家的“朋友圈”,牛人汹涌。她的外祖父是位华人牧师,极重视子女教育。舅舅桂质廷,把美国名校扫荡式读了一遍,耶鲁大学、芝加哥大学、康奈尔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成为中国地磁与电离层研究领域的奠基人。桂牧师扶助了一位王姓聋哑搬运工,资助其子读大学,待他留学归来,更把大女儿嫁给他,生子王元化——泰斗级学者,人称“北钱(锺书)南王(元化)”。桂家的儿女,几乎个个不凡。

    闻老师从小的偶像,是妈妈——桂质良,也是位大女主。她以第一名考取清华大学的留学基金,赴美国威尔斯利女校求学,和冰心同窗;再读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日后频创“第一”:我国第一位女性精神病学研究专家、第一位儿童心理卫生专家、第一位出版精神病专著的学者。父亲闻亦传,从芝加哥大学毕业,任北京协和医院神经解剖副教授,不幸因病早逝。乱世中,桂质良独力培养两个女儿成了才。

    翻开80多年前桂质良的论文,放在现在,也不违和,“劝阻望子成龙的父母和教师不加重学生负担,那些竞争负担,是孩子们无论多么努力,都使其自然天资无法承受”。母女俩声气相通。生在“山顶”的闻玉梅,“一览众山小”,是她的宿命吧。讨论中,她却说,“所谓家族文化,有两面性,优势和缺陷,兼而有之”。闻老师总是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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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医学分子病毒学重点实验室获评全国科学家精神教育基地,在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揭牌,闻老师致辞,不拿稿子,说得生动圆融,行云流水。“什么是科学家精神,首先是孜孜不倦揭露事物本质的探索精神,其次是不畏艰难、致力于解决问题的实践精神,第三是大公无私、与人为善、热爱人民的奉献精神。科学家精神是世代相传、永无止境的。”

    大道如砥,行者无疆,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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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新民晚报“夜光杯”公众号

作者 李泓冰

编辑 季奕君、马楚涵

审核 宗和